第28章

饮溪看了看下首,又看了看封戎。

封戎轻拍她的背,将她从身上抱下去,轻声道:“去后殿等我。”

她纵是再不懂事,此刻也知羞了,一溜烟儿又跑去后殿,直躲到最里面才停下。

等到彻底没了她身影,众人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左手第一位是个异族男子,身穿独特服饰,华丽繁复,身缀五彩宝石,胸襟上是一块奇异复杂的徽腾。他身形健壮,铜铃虎目炯炯有神,不甚熟练的抱了抱拳,哈哈大笑道:“自古英雄多风流,看来大胤的皇上也是位风流人物!”

说着颇为自豪的看了眼对面穿着桃粉盛装的少女。

那少女呵气如兰,面容清纯别致,眉间一点朱砂,别添欲言还休的风情。她瞧着极为瘦弱,纤腰不盈一握,双肩消瘦,环佩叮当,耳上缀了一串一般大小的东珠,个个圆润散着莹光,皆非凡品。

而那少女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羞怯的低下了头。

男子接着笑道:“不愧是人杰地灵的大胤,适才那女子生的当真是世所罕见,本王长到如今这般岁数,却还没见过这般美的女子,大胤皇上好福气。”

徐德安心中一个咯噔,暗道坏了,再偷偷抬眼去看座上的皇帝。

封戎面上笑意不变,眼底却生了阴翳。

他惶惶收回视线,捏了一把冷汗。

那男子却分毫没有察觉,仍得意洋洋,接着道:“只是佳肴再美,也需配清粥小菜。皇宫里粉黛三千才是英雄本色,女子嘛,正如那衣裳,不仅要美,还要多,如此方能彰显地位。本王瞧那女子虽百年难遇,时日久了也不免腻烦,须得换换口味。我们大燕的女儿也不差,且看看我的侄女平笙公主,那也是清丽出尘难得一见。我们大燕是万分有诚意的,特特送来最为貌美的公主前来和亲,以盼两国结秦晋之好。”

徐德安的心跳已如打鼓,这一把油,恰好浇在了火上。

封戎不紧不慢转着手中扳指,笑到:“可见王爷是个极为懂得英雄之道的人。”

“自然!”这奉承说到了他心坎上,那王爷又是一串放声大笑,更为肆意:“本王今日一见皇上,就知我与皇上可结一段缘,如今我们两国既已停战,那过去之事便不再提!我大燕儿郎素来豪爽,今日我与皇上谈得来,有意引皇上为知己,那不如多留在京中几日,我们兄弟好好喝两杯。”

封戎微笑,扳指转了两下,停住了,他不发一言。

受降后,大燕送来了当今燕王一对子女——三皇子与五公主,三皇子出自贵妃膝下,五公主却是皇后所出。那皇子自然就是质子,公主则是燕王自作主张送上和亲的。

至于这门亲事与谁和?大胤是否同意和?谁人都不知道。

一并送这二位北上入胤进京的也并非大燕的等闲之辈,而是燕王的孪生兄弟牧王。

大燕吃了亏,节节败退,几十万兵士命丧疆场,国本大受损伤,此刻万万不敢做出丁点惹怒大胤的事来。

燕王坐镇监国,便只能派出牧王这个举重若轻的弟弟。

因深知牧王心性,特意派出心腹重臣跟随,那重臣几次欲开口,却被牧王的眼神压了回去。

而平笙公主右侧便是质子三皇子,三皇子身形倒是颇为高大,只是与他妹妹的清丽相比,面容平平,眼底黑青面色虚浮,一副酒欲过度的模样,神色轻佻嬉笑,极不沉稳。

三皇子附和着他叔父的说辞,不正经笑着:“皇叔说的正是!此行我们带了不少燕国的美酒与美人,皇上定要尝尝,说不准能体会一把君王不早朝的乐意呢!”

平笙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

这一出质子入京的戏,竟被这群酒囊饭袋演成了使臣入京。

徐德安深知皇帝的耐心已然告罄了,忙开口道:“已为三殿下和公主殿下安排了住处,舟车劳顿,诸位请吧。”

牧王显然才来了兴致,欲与大胤皇帝探讨这美酒美人,一听此话便有些扫兴,可对上徐德安笑眯着的眼,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领着大臣走了,意犹未尽,说好了明日再来,可走出宫门,眼前悄无声息多了两位身着黑衣的禁卫。

“陛下有事与贵客私谈,请留步。”

牧王一听,当真以为皇帝与他相逢恨晚,只道方才人多口杂不好说,这才特意另留了他畅谈,一时更为春风得意。

他们被引入了西殿,殿中无人伺候,燃着熏香。少顷,皇帝踏步而来,不急不缓,身后跟着徐德安和两个禁卫。

封戎似有若无的笑:“牧王爷,朕有几句话不得不与王爷说,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牧王大手一挥,咧着嘴笑:“皇上不必多礼!”

封戎顿了顿,乌黑眸子直直盯着他看。

使臣一早便觉不对,此刻看封戎面色更是心中一惊,忙在后面拉住了牧王衣袖,却被牧王不耐烦甩开。

眨眼的功夫,两个禁卫遽然上前,快到看不清人影。

牧王还来不及说话,重心忽然倾倒,膝盖一软噗通一下重重跪在了地上。他大惊失色,一抬头,整具身体被狠狠压在地上,脸摩擦着地。

而封戎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冷淡,眼中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若朕没记错的话,燕国大败我大胤,如今已是大胤的属国,断然谈不上两国结好。”

牧王的手臂被死死拧在身后,闻言大惊,正要开口,手上突然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发出一声惨叫,抖着身子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身去看,右手的尾指此刻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躺在一小片的血泊中。

封戎面色不变:“第二件,朕生来便不喜与人称兄道弟。父皇膝下子嗣众多,倒都是朕正经的手足,只不过他们早已长眠于地下,有的连尸首都找不到,无一例外。”他笑了,问:“难不成牧王想下去陪他们?”

“啊——!!”

第二根无名指也下去了,八尺大汉憋红了脸,从面部到脖颈青筋死死爆出来,下一刻就要爆裂开一样,他的惨叫夹杂着长长的颤音,双目爆瞪,已是痛苦至极了。

使臣并未被看押,见了此情此景如何不慌不怕?身子抖成了筛子,五体伏地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梆梆撞的地面直响,额中不一会儿便见了红。

“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封戎视若无睹,缓缓颔首,轻叹一声:“若仅是如此,朕也能容你,可你偏犯了朕的大忌。”

他蹲下身,与牧王对视。一字一句,认真且清晰:

“最后一件,朕不喜旁人议论朕的女人,非常不喜。你不该那样说她。”

……

殿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封戎站在阶前,轻吸一口气,那面上的寒冰逐渐化开了,浅浅沾上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