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是的,我是在一个夏日清晨的拉瓦莱那河水浴场认识希尔薇娅·欧拉雨,维尔库的妻子的。在此之前几天我来到马纳河边拍照片。一个小出版商接受了我的计划,拍本题目叫《河水浴场》的影集。

我曾给他看了我的样本:一本关于蒙特卡罗8的漂亮影集,是一个叫W·维恩曼的摄影师于三十年代末完成的。我的书将采取同样大的规格,同样多的页数,也是用黑白照片,大多数是逆光相。但是我不拍蒙特卡罗玻璃窗外映在晴空中的棕榈树,也不拍夜晚黑暗和闪亮鲜明对比的汽车和冬季运动俱乐部的灯光,在我的影集中将可以看到巴黎郊区河滩上的跳板和浮桥。但光线将是一样的。出版商并没有完全明白我的话。

“您难道认为拉瓦莱那和蒙特卡罗是一回事吗?”他这样问我。

不过他终于还是跟我签了合同,人们总是信任年轻人。

这天早晨,拉瓦莱那河滩没有多少人,我甚至敢肯定她是唯一的晒太阳的人。几个孩子在游泳池旁边玩滑梯,每当他们跳进淡蓝的水中,我们就听到一阵欢呼和笑声。

立刻,我被她的惊人美丽和闲散气质震住了:她漫不经心地点燃香烟,用同样的动作就着麦管吸干橘子水,把杯子放在身边。然后她用那样优美的姿势伸展地躺在蓝白条相间的日光浴躺椅上,两只眼睛藏在太阳镜后面,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出版商的疑问。是的,蒙特卡罗和拉瓦莱那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是这天早晨我却见到了一个:那就是这位姑娘,旁边是W·维恩曼用黑白照片充分显示的气氛。是的,她不但不会使背景减色,相反还会增加它的魅力。

我从左边跑到右边,脖子上挂着相机,寻找着最佳角度。

她发现了我的花招。

“您是摄影师吗?”

“是的。”

她摘下太阳镜,用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孩子们已经离开了游泳池,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您不热吗?”

“不。为什么?”

我脚上穿着皮鞋——在这个河水浴场是禁止的——还穿着一件高领绒衣。

“我晒太阳也晒够了。”她说。

我随她走到游泳池的另一边,爬满青藤的墙在那儿投下清凉的影子。我们相挨着在白木椅上坐下来。这时她已披上一件白毛巾浴衣,她向我转过身来:

“您在这儿到底想照什么呢?”

“景色。”

说着,我用手大大地比划着指给她看游泳池、跳台、滑梯、淋浴室以及远处的露天餐厅,它那橘黄色柱子的白术藤架,蔚蓝的天空,和我们身后浓绿成荫的围墙……

“我不知道该不该照成彩色的,也许更能反映拉瓦莱那河滩的气氛吧……”

她大笑起来:

“您认为这儿也有什么气氛吗?”

“是的。”

她含着揶揄的微笑打量着我:

“平时,您都照些什么呢?”

“我正准备创作一本叫作‘河水浴场’的影集。”

“河水浴场?”

她的眉头皱起来。我已经打算和盘端出我那些让出版商半信半疑的论据:我要搞的是和蒙特卡罗影集类似的作品……但转而觉得不必将事情复杂化。

“我打算将巴黎附近还保留着的河滨浴场都照上。”

“您已经找到很多了吗?”

她向我递来一个金质烟盒,这烟盒跟她的自然纯朴的风姿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更让我吃惊的是,她为我点燃了香烟。

“我照了乌阿斯河所有的河滩……比如伊尔亚当,波蒙,布特利河滩……还照了塞纳河畔的河水浴中心:维莱那、伊丽莎白城……”

她似乎很为附近有这么多河水浴中心而她竟不知道感到吃惊。她用清澈的眼光望着我。

“但是寻根究底,我最喜欢的地方是这儿,”我对她说,“这儿的气氛正是我要寻找的……我想我要在拉瓦莱那和附近拍很多照片……”

她的眼光始终不离开我,似乎要证实我并不是开玩笑。

“您真的认为拉瓦莱那是一个河水浴中心吗?”

“或多或少吧。您呢?”

她又一次轻声地笑起来:

“拉瓦莱那究竟有什么可照的呢?”

“河滩啦,马纳河岸啦,浮桥啦……”

“您住在巴黎吗?”

“是的。不过我在这儿租了个旅馆房间。要把相片照好,至少得待上两个星期呢……”

她看看手腕上的表。那是一块男表,粗大的金属表链愈加显得她的手腕纤细。

“我得回去吃午饭了,”她说,“我已经晚了。”

她的金质烟盒忘在了地下,我俯身捡起来递给她。

“啊呀……这个我可不该弄丢了……我丈夫的礼物……”

这句话她说得毫无自信,说完她就进了游泳池另一头的淋浴间换衣服。再走出来时穿了一条大花的长裙裤,斜背着一个大大的海滩背包。

“您的裙裤好漂亮!”我对她说,“我很想这样给您照张相,就在这儿,沙滩下或者马纳河的一座浮桥上。整个背景很协调……”

不错,塔希提……维恩曼在他的蒙特卡罗相集中也插入了好几幅三十年代圣特罗贝寂静的海滩,几个身穿长裙裤的女人躺在沙滩上,四周都是竹子。

“的确是塔希提风格,”我说,“不过在这儿,马纳河边,倒是很有魅力。”

“这么说,您是想让我给您当模特了?”

“我很希望。”

她向我微微一笑。我们走出拉瓦莱那沙滩,在沿着马纳河的大路中间走着。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行人。阳光下一切都寂静无声,一片柔和的颜色:蔚蓝的天,淡绿的白杨和垂柳……连平时浑浊不动的马纳河水这一天也格外清盈,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

穿过施尼威桥我们仍旧走在马路的中间。这条两旁梧桐树整齐排列的大路也叫这样一个名字:英格兰人大道。

远处,一只独木舟轻滑进马纳河,这是一只橘黄近似粉红的小舟。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靠近河边的人行道上,好看见轻舟划过。

她将一幢别墅的镂花铁门指给我看:

“我就住那儿,和我丈夫一起……”

我总算鼓起勇气,问她是否还能再见面。

“每天十一点到下午一点我都在游泳池。”她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