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回忆(第3/4页)

“凡是你喜欢的词儿我都能做到押韵,我的姑娘!”这时,他的话中透出吹嘘、自信的语气。“我是个诗人,你应该知道,给我一个词儿,我会像鸟儿那样歌唱的!”[3]他说。

“天花板!”她立刻大声说。

“天花板没有感觉,”他马上回答,“桌子?”他随即提出。

“桌子不稳。”她回答。

“地板?”

“地板上没有门。”她得意扬扬地回答。

“地板上有痰盂。”他说,“厨房?”

“要是你想要吃午饭的话,我得去干活了。”她提醒他说。

“你到那儿去后,那儿就有一只母狗了,”他喊叫,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你应该这么说的!”[4]

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责备和痛苦的神情。她谴责的目光望着他,片刻之后她说: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你怎么能对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人说这种话!”

“啊——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看到我迷人的姑娘去那儿。”他会一面修正自己的说法,一面用胳膊搂住她,再次吻着她。

3

他们看起来傻傻的,充满了爱意和欢欣。他们不会在乎世上的其他人怎样看待他们所说的话。他们的话听起来愚蠢、疯狂且淫荡。他们相互爱慕,紧抱在一起,互相提问,一起想象,然后否定、回答,继而信赖彼此。他们的热情就像一场燃烧不熄的大火。他们上万小时都生活在一起,每小时都是一个紧凑、拥挤的全部人生。这一切始终就像渴望:它就像渴望那样开始,永远继续下去,永不会满足。当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因自己对她的爱而变得痴狂,当她离开他的时候,他会因想念她而发疯。

她像个无情的神灵,主宰着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份感受和每一个回忆。并不是他始终念念不忘地想着她。并不是他一刻也无法使自己的思想摆脱那个纠缠不休的形象,他整个生命的力量全部集中在这个形象上面。不,她对他的征服比这要可怕一万倍。因为,如果她只是栖居在自己心底,或者像一位骄傲的女皇踞坐在他大脑的暂时意象里,那么完全可以通过某种意志的努力、某种野蛮的暴力和驱赶措施、某种放荡的遗忘,或者某种精神上的故意憎恨给驱逐出去。但是,她已经进入了血液的门廊,她已经渗进了一切肌肉的组织,她已经弥漫在脑回里。现在,她已经置身于他的肌肉里、血液里、生命里,就像一个再也无法从其母体中驱逐出去的精灵,微妙且有力。这样做的难度远胜于把自己从母亲的血液中驱逐出去,然后藏匿于父亲生命的血液和肌体组织。

就这样,不管他是否有意识地想起她,此刻她正带着该死且无可逃避的必然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一个行动和时刻中。再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了,甚至连最微细、最遥远的童年回忆也不是他的了。她无情地居住在他的生命中,主宰着他最遥远的生命源泉,不断萦绕在他的回忆里,好像是他的每一个自豪、秘密事件的见证者。她现在栖居在他生活的中心,仿佛要永远待在那儿似的。她已经同他的肌肉掺和、混杂在一起,分散在他所有的生命之渠中,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带着鲜明的色彩来来去去,随着每一次脉息的搏动跳跃、运动着。

有时候,她是生活诡秘、强效的诱饵,是骄傲、邪恶之城虚构的诱饵,狡诈地染上了天真和早晨的色彩,是折断青春脊梁的阴险圈套,腐蚀了朝气蓬勃者的心灵,完全占有了他们的视野和力量。

有时候,她像早晨,欢乐和胜利,像四月之光,像令人愉悦的美食和卫生、可口的汁液。就这样,当他站在屋子里看着她的时候,他突然会闻见并再次想起她在厨房里烹制的饭菜,一阵强烈、无限的食欲会从他体内涌起,不知何故,他把她和她做的饭菜等同起来了。这时,他会野蛮地用膝盖和双手牢牢地夹着她,用嘶哑、充满激情的声音喊道:“吃的!吃的!吃的!”

接着他会松动他老虎钳般的双手;两人温柔地拥抱着;她会吻他,用温柔、热切的口吻说:

“你饿了吗,你饿了吗,我亲爱的?”

“啊,如果音乐是爱情的食粮的话,弹奏吧,麦克达夫,哪一个先叫‘住手,别打啦!’就叫他万劫不复[5]。”

“我会填饱你的肚子的,”她一脸认真地说,“我会为你做饭的,我会为你弄来吃的,亲爱的。”

“你就是我的食物!”他一面大声喊一面再次抓住了她。“你是我的肉、饮料、黄油、面包和美酒!”他说,心里涌起一阵渴望和疯狂的感觉。“你是我的蛋糕、我的鱼子酱,你是我的洋葱汤!”他大声喊道。

“我给你去做点洋葱汤好吗?”她接着热切地说,“你喜欢喝这汤吗?”

美食的气味再次钻进了他的鼻孔。他会说:“你是我的美式罐焖牛肉、我的烤腰肉、味美多汁的排骨!”他一面来回摇晃着她,一面亲吻着她那张充满热情的小脸。

“我为你做一份美式罐焖牛肉好吗?你喜欢来份排骨吗?我给你烤一份排骨好吗?”她认真地说。

“嗨,你——你——你!”他大声叫着,举止笨拙而吃力。“你是我新鲜的水果沙拉,你是我拌沙拉用的黄色大碗,你是我又脆又嫩的绿色生菜,我成熟的大桃子和橙子,你是我的芹菜、菠萝、樱桃、苹果,是加在这些水果上的法式调料。”

“我给你去做一份好吗?”

“你既是我的饭菜,又是我的厨师。你是我的姑娘,拥有一颗细腻的灵魂和一双神奇的手,是你喂饱了我,哎呀,我可爱的宝贝儿,哎呀,我娇美的可人儿,”他一边喊叫,一边抓着她,把她拉到他面前,“哎呀,我快活而娇美的小女人,我要吃饭了。”

“行啊!”姑娘大声喊道,仰起她那张充满热情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露出迷醉的神情,用一种彻底投降的口吻强调似的说了两个字:“行啊!”

“你是我的姑娘吗?你是我温柔、富有、活力充沛的姑娘吗?”他问。

“是的。”她说。

“你是我娇美、该死的宝贝和亲亲吗?”

“是的,”她说,“我是你的宝贝和你的亲亲!”

“你是我的乖心肝吗?”他得意扬扬地喊道,乐得心花怒放。

“你是我的宝贝和乖心肝吗?”

“是的,”她说,“我是你的宝贝和乖心肝。我是爱你的乖心肝。”她说。

“这是我的胳膊吗?”

“是的。”她说。

“这是我的屁股吗?这是我天鹅绒般丝滑的大腿吗?这是我的肋骨吗?这是我柔软如缎的皮肤吗?这是我的脖子吗?这是我温暖而多褶的喉咙吗?这些是我细长的手指和苹果似的脸颊吗?这是我玫瑰色的嘴唇和湿润舌头上的甜蜜口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