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页)

棺材盖重新被合上,棺材也被推回原来的位置,送葬队伍可以继续前行了。那只狗还留在街上,它侧躺在地上原地打着转,身体因为抽搐而颤抖,胡乱地向四周撕咬着。好长一会儿还能听到它颌骨哆嗦的咔哒声,一直到铁匠用一根长长的铁砧把它打死。

一九一○年村子里建了一所学校,现在小艾格尔每天早上忙完牲口棚的活儿后,就跟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坐在还散发着新鲜沥青味的教室里,学习读书、写字和计算。他学得很慢,好像他一直要克服一股隐藏的、内在的反抗力。但是一段时间后,他也慢慢从学校黑板上点点线线的混乱中摸索出一些意义,一直到他后来也可以读没有图片的书了,这唤醒了他心里对山谷另外一侧的世界的些许想象和隐约的恐惧。

康茨施托克尔最小的两个孩子在一个冬季的长夜死于白喉以后,农庄的活儿就因为人手减少而更劳累了。但另一方面,艾格尔在床上有更多地方了,也不再需要为了争夺每一块面包边儿,与剩下的几个养兄弟姐妹扭打了。不过本来他和其他几个孩子之间也早已没有肢体冲突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艾格尔现在太强壮了。好像自从他的腿被打断后,上天想尝试补偿他一些似的。他十三岁时就长了一身年轻男子才有的健壮肌肉,十四岁时他第一次把六十公斤重的麻袋举起来,从天窗里放进屋顶粮仓。他非常强壮,只是有些慢,他想得慢,说话慢,走路也慢,但是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痕迹,而且是精准地留在他认为应该属于它们的地方。

艾格尔十八岁生日后的一天(因为没有关于他生日的确切信息,村长就随便挑了夏天里的一天,一八九八年八月十五日,做他的生日,并办理了相应的文件。)晚饭时,装着牛奶汤的陶碗从他手里滑落,随着低沉的“啪”一声摔碎了,汤和刚刚弄碎泡在汤里的面包都洒在地板上。本来已经双手交叉、准备进行饭前祷告的康茨施托克尔慢慢站起来。“把榛木鞭子拿出来泡到水里!”他说,“我们半小时后见!”

艾格尔把鞭子从吊钩上取下来,放进外面的牲口饮水槽里,坐到牛棚栏杆上,摇晃着双腿。

半小时后,康茨施托克尔出现了。“把鞭子拿过来!”他说。

艾格尔从牛棚栏杆上跳下来,从牲口饮水槽里把鞭子拿出来。康茨施托克尔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鞭子在他手中灵活地弯曲甩动,所到之处,留下一道水珠组成的帘幕,水珠柔和地闪烁着。

“把裤子脱下来!”农夫命令道。

艾格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摇摇头。

“看啊,这个私生子竟然敢反抗我这个农夫了!”康茨施托克尔说道。

“我只是想要我的清净,别的什么都不要。”艾格尔说。康茨施托克尔把下巴前伸,他的胡子茬上挂着牛奶残渣,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弧形的血管突突地跳着。他往前跨了一步,举起了胳膊。

“你打我的话,我就杀了你!”艾格尔说。康茨施托克尔僵在他的动作里。

在他以后的生活里,每当艾格尔回想起这一刻,他都觉得好像他们就那样僵持着对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交叉着手臂抱在胸前,康茨施托克尔高高举起的拳头里握着榛木鞭子,两个人都沉默着,目光里充满着冰冷的仇恨。事实上那一刻最多也就持续了几秒钟。一滴水珠顺着鞭子慢慢流下来,轻轻一颤,滴落下去,掉到地上。牲口棚里传来了母牛们低沉的咀嚼声。房子里有一个孩子笑了一声,然后院子里又安静了。

康茨施托克尔垂下胳膊,用没有语调的声音说:“你走吧。”艾格尔就这样离开了康茨施托克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