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第3/4页)

礼子辞去“巴达维亚”的工作后,替她找房子的是仙吉。仙吉找公寓的同时,还得到处送分手费给门仓交往的其他女人,所以很辛苦。

“我真的很惊讶。门仓那家伙居然也瞒着我,人数多到我都难以启齿了。”

这种时候,多美很少开口。她正利用旧灯泡缝补仙吉的袜子。

“对方在资生堂西餐厅就哭哭啼啼。不管怎样都看得出她是咖啡厅的女服务生,所以大家都在看。我又不能挂出牌子声明这不是我的女人,简直累死了。”

有机会回报平日的人情债是很好,但是从仙吉满口抱怨“累死了、累死了”的语气,可以嗅出前所未见的雀跃,多美感到很不是滋味。

“我看你其实挺开心的吧?”

仙吉翻开《宫本武藏》第二卷。

“武藏解下一把锁链镰刀拿在手里。”

“公寓找到了吧?”

“要找的时候偏偏没有。不能离他家太远,也不能太近,真是伤脑筋。”

“你也体会到外遇的滋味了吧?”

“梅轩(7)没有醒。武藏凑近检视,以指甲扯开镰刃。”

多美用力咬唇动针。

“宫本武藏”还真爱帮助人,聪子觉得很好笑。

门仓的妻子君子找上仙吉家,是在又过了一周之后。

不知道是作何打算,她穿着有华丽彩色花纹的纱质外褂,递上大得夸张的蜂蜜蛋糕木盒,端正有礼地打招呼。

“这次好像承蒙府上诸多照顾。”

仙吉夫妇大惊失色。

在目黑替礼子找到文化公寓栖身后,多美送去岩田带(8)与犬张子(9),告诫她不可搬动架上的东西或拎着装满水的水桶,鼓励她生个健康的好孩子,这才刚刚回到家。

“哪里,受到照顾的是我们家。”

“是啊。多亏门仓介绍医院,聪子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

“那种小事根本算不上照顾。”

多美的手,偷偷戳了仙吉的屁股。

“请问,是门仓说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人果然该有朋友’。他可是难得发出那种感叹之声。”

“这句话该我们说才对。是吧?”

因为心虚,仙吉的声音也变小了。

“都是我不够细心,居然让府上代我做了那些事,我如果不来登门道谢实在过意不去……”

向来落落大方的君子,这晚尤其从容不迫,甚至露出平静的微笑。“我老婆越生气的时候笑得越甜。以前,她当护士时,习惯安抚快死掉的病人‘没问题喔’‘一定会好起来’,大概是那个老毛病改不了。”门仓这么说过,此刻正是如此。

“听说卧铺战友好像只有陆军才有。”

“因为海军是睡吊床,那不叫作卧铺吧。”

“卧铺战友。真是太感人了。”

她再次安静地朝夫妻俩微笑。

连丈夫的卧铺,也就是丈夫的女人都让你们帮忙安排……仿佛遭到君子这么指责,夫妻俩再次惶恐不已。

“对了,那首歌也叫作《战友》是吧?”

君子低声唱起:

此地离乡几百里

仙吉霍然一惊。

遥远的北方

火红夕阳照耀

好友在野外的石头下

没人拜托她,君子就自己规矩地把第一段全部唱出来了。

“不知怎的,就算再听几百遍还是会掉眼泪。我尤其喜欢‘之后只留在心间’这段。”

“咦,嫂夫人也是吗?我也是耶。”

多美接腔之后,成了无关痛痒的闲聊,君子待了快一个小时才离开。

仙吉习惯在洗完澡之后剪脚指甲。

可能是因为个性顽固,指甲也厚实坚硬,泡过热水之后比较容易剪。

“据说晚上剪指甲会无法替父母送终喔。”

“我才不稀罕咧。”

仙吉不屑地说出这句话时,从厕所出来的初太郎正好经过仙吉身后,因此多美铺被子的同时,也有点担心。

“你去檐廊剪啦。”她没向仙吉直接这么挑明,而是借着铺被子赶走他。

“他太太是不是知道了?”

话题移到君子身上。

“如果她有心想查,应该会知道吧。”

“我们和他太太也有交情,可是二奶……”

多美把没讲完的话又吞回去。

“虽然我们帮忙照顾外室也有错,但礼子小姐好像没有亲人。”

仙吉没回话,只是“咔嚓咔嚓”地把指甲剪得到处乱飞。

多美铺上被单,一边闻枕套的气味,一边哼歌:

之后只留在心间

这不该留的身体

就此告别该走了

是否已成为永别

仙吉听了,忽然“咕咕咕”地以喉咙卡住的声音呻吟。

他将剪刀一扔,踢开多美与被子拔腿冲出家门。

君子把内衣与缠腰布晾在檐下的竹竿上。晚上晾衣服不容易干,但她不打算再穿了,所以无所谓。

她觉得某处好像有婴儿在哭泣,但也许是幻听。她确认餐桌上留的字条,拍打晾晒的缠腰布皱痕,将它抚平。然后拿起贴有“消毒水”这行大字的瓶子。

拿着喝了会死的东西,感觉就像在等待什么。玄关的大门与檐廊的玻璃门全都敞开着。

仙吉冲进来,就是在这时候。

仙吉不发一语,一把抢走消毒水的瓶子。

“水田先生,我已经不想活了。”

仙吉用力抱紧那扭身啜泣的瘦削身体。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虽然只有这个,但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君子敞露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胸脯。可能是没生过孩子的缘故,就像某次门仓自冈山寄来的白桃般硕大丰满。眼下有两颗大白桃在呼吸,微微随着抽噎上下耸动。

“嫂夫人。”

或许是因为从怪异的地方发出声音,仙吉的声音嘶哑。

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是好?就在他手足无措之际,玄关传来动静。仙吉拿着消毒水的瓶子出去。

门仓站在玄关的脱鞋口,看着仙吉大步闯入时随便脱下的庭院用木屐。

仙吉把消毒水的瓶子用力塞给门仓,眼睛不看他,竭尽所能地板起脸怒吼:“怎么可以做出让老婆伤心的事!你给我小心点,笨蛋!”

把瓶子交给门仓后,他就这样抬头挺胸地走了。

仙吉回到家时,多美在洗澡。

“喂!喂!”他用比平时略显没气势的声音呼喊多美,“我要再洗一次澡。”

“妈现在正在洗。”

正在起居室编织蕾丝的聪子怕数错蕾丝的针数,以机械似的快速语调头也不抬地回答,让仙吉松了一口气。

浴室的毛玻璃门开了约三指的缝隙。仙吉发现漂白的白色绳子从那里伸出,连接到脱衣篮的腹兜,就算汗疹很痒,一个女人家居然门也不关就急急忙忙冲进浴室,简直太不像话了,他目瞪口呆,但立刻醒悟不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