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伯弟的不速之客

对于午夜刚过卧室里出现女子一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觉得妙,有些则不。我属于“不”那一类。估计是伍斯特血液里遗传了点古老的清教徒性格吧。我挺直了腰板,表示不以为然,同时挺凌厉地扫了她一眼。这当然都是白费工夫,因为这会儿屋里还是黑黢黢的。

“怎么……怎么……怎么……”

“没事儿。”

“没事儿?”

“真没事儿。”

“哦?”我这句话充满讽刺,也没必要找借口遮掩。我就是要刺激她。

我弯腰摸索蜡烛,摸着摸着突然一声惨叫。

“你小点声!”

“地板上有尸体!”

“不可能,不然我早发现了。”

“我跟你说,真的有。我正到处找蜡烛,突然摸到什么又冷又湿又滑的东西,动也不动的。”

“哦,那是我的泳衣。”

“你的泳衣?”

“那,你以为我是坐飞机来的吗?”

“你从游艇那儿游过来的?”

“对。”

“什么时候?”

“大概半小时前吧。”

以本人一贯的冷静沉着、就事论事的作风,我一下抓到事情本质。

“为什么?”我问。

火光一闪,床头的蜡烛燃起了小火苗。借着亮光,我再次得以注意到那套睡衣裤。不得不承认,款式真不是一般地讲究。玻琳的皮肤色系属于偏暗的那种,黛紫色着实配她。我就是这么说的,本人一向客观公道。

“这套家居服你穿着很好看。”

“多谢。”

她吹熄火柴,定睛望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知道吗,伯弟,真该对你采取措施。”

“嗯?”

“你应该被送去院子里。”

“不必,”我冷冷地而且相当机智地回嘴,“我家有院子。重点是,我倒要问问,你来这儿干吗?”

不愧是女子,她来了一个充耳不闻。

“你干吗当着爸爸吻我?可别说你看我绝代芳华一时情不自禁。不,明摆着就是你冒傻气。我算是懂了,当初罗德里克爵士为什么跟爸爸说你应该给关起来。你怎么还为害人间呢?肯定是关系硬。”

咱们伍斯特对这种事儿特别敏感。我厉声打断她。

“你说的那件误会很好解释。我以为是扎飞。”

“你以为谁是扎飞?”

“令尊。”

“要是你觉得麻麻杜克有一丁点像爸爸的地方,那你准是脑筋不正常。”她的激动程度绝不在我之下。看得出,她并不认为父亲的容貌值得称道,我也不是说她的话没道理。“还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解释给她听。

“我是希望叫扎飞看到你在我的怀抱里,这样他就会一个怒火中烧,冲动之下跟你表白,因为他会觉得再不抓紧时间行动,你就给人抢走了。”

她明显感动了。

“这不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就是。”我有点窝火,“凭什么人人以为我没个主意,非得有吉夫斯指点……”

“你真贴心。”

“兄弟的幸福当头,咱们伍斯特就是这么贴心,超乎想象地贴心。”

“这下我明白那天晚上在纽约怎么会答应你了,”她若有所思,“你有种糊里糊涂的可爱劲儿,要不是我爱着麻麻杜克,伯弟,我很乐意嫁给你。”

“别,别,”我吓了一跳,慌忙拒绝,“别做梦了。我是说……”

“哦,别紧张,我也没这个打算。我要嫁的是麻麻杜克,所以我才跑到这儿来。”

“好,”我说,“这下总算说到正题了。绕来绕去才说到重点,也就是我最希望开一开茅塞的。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你说你从游艇那儿游上岸?为什么?你跑来霸占寒舍,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得找个藏身之地,先弄件衣服啊。总不能叫我穿着泳衣去公馆吧。”

我开始看出了一点苗头。

“哦,你游上岸是为了找扎飞?”

“当然了。爸爸像押犯人似的把我囚禁在游艇上。到了晚上,你家的男仆吉夫斯……”

我脸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的前任男仆。”

“好啦。你的前任男仆。你的前任男仆吉夫斯捎来了麻麻杜克新写好的信。嘿,好家伙!”

“嘿,好家伙?什么意思?”

“那还是信吗?我一边读一边哭,哭了六品脱眼泪呢。”

“劲爆?”

“太美了,字里行间都是诗意。”

“真的?”

“是啊。”

“你是说信?”

“是。”

“扎飞的信?”

“是。你好像很不相信。”

确实有点。当然了,扎飞人品是数一数二的,不过我可不敢说他能写出那种水平的信。不过我转念一想,平时相处的时候,他一般不是在大嚼牛排腰子布丁,就是大骂马跑得不够快,这种情况下,人的确不能发挥最诗意的一面。

“所以这封信让你不能自已,是吗?”

“可不是?我觉得一天都等不了了,一定得立刻见他。有一首诗,讲一个女子为魔鬼情郎哀哭的,是什么来着[1]?”

“哟,这可难倒我了。吉夫斯肯定知道。”

“嗯,我觉得那就是在说我呀。对了,说到吉夫斯,了不起!善解人意?他浑身都是。”

“哦,你跟吉夫斯吐露心声了?”

“是啊,而且我把计划也告诉他了。”

“他也没打算阻止你?”

“阻止我?他全力赞成啊。”

“他赞成,啊?”

“你是没看到。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还说你会乐意帮我的。”

“他这么说的,啊?”

“他对你赞不绝口。”

“真的?”

“嗯,可不是,他对你的评价可高呢。我记得他原话是这样的:‘小姐,伍斯特先生或许在智力上有些乏善足陈,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放绳子,好把我顺到海里,当然,他先看好了周围没人。你瞧,我不能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然会有动静。”

我咬着嘴唇,心里有点委屈。

“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智力上乏善足陈’?”

“哦,你懂的,疯疯癫癫呗。”

“啐!”

“啊?”

“我说‘啐’!”

“怎么了?”

“怎么了?”我一阵激动,“哼,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啐’?要是你的前任男仆到处宣扬你智力上乏善足陈……”

“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啊。”

“别管什么金子心了。重点就是我的男仆,我的前任男仆,枉我从不把他当贴身侍从,而是看成叔叔之类的——他居然来来回回扯着嗓子大喊我智力上乏善足陈,还一个劲儿把姑娘家的塞进我的卧室……”

“伯弟!你不是不高兴了吧?”

“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