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2页)

“伯伯叔叔呢?”

“没有。”

“那么,你不大认识成年的男人吧?”

“母亲雇用一个马车夫,还有一个名叫乔治的园丁。然而您指的当然是绅士喽。母亲还雇了三个做家务的女佣,可她们懒得很,连艾达的袜子都不肯补。艾达是我的大妹妹。”

“你多大啦?”

“十四岁九个月。”

“喏,你是个不开窍的小家伙。”他们二人笑了。他歇了口气,又说下去,“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父亲告诉了我一件事,极其有用,受益匪浅。”这不是真的,他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任何事。但是在进入正题之前,他需要一段开场白。

“是吗,老师?”

“我跟你说说他都告诉了我些什么事,好吗?”

“好的,老师。”

“我就只当做了你的父亲,跟你聊几分钟,莫瑞斯!我现在用你的教名称呼你。”于是,他非常直率诚恳地探讨起性的神秘来。他谈到原始时代神创造了男性与女性,以便让大地上充满了人,还谈到了男女能发挥本能的时期。“莫瑞斯,你快要成人了,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事。你母亲不能跟你谈这个,你也不应该对她或任何一个女子提起这个话题。倘若在你即将要去的那座学校里,同学们跟你提到这事,就堵住他们的嘴,告诉他们你已经知道了。你原来听说过吗?”

“没有,老师。”

“一句也没听说过?”

“没有,老师。”

杜希先生站了起来,继续抽着烟斗,他看中了一片平坦的沙地,并在上面用手杖画了示意图。“这样一来就容易理解了。”男孩呆呆地看着,好像与他的人生风马牛不相及。他专心致志地倾听,很自然,老师在给他一个人授课。他知道话题是严肃的,涉及自己的肉体。但是他无法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这就犹如一道难以解答的问题,杜希先生的说明自右耳朵进去,从左耳朵出来,简直是白费力气。他头脑迟钝,反应不过来。虽然进入了青春期,却茫然无知,性的冲动在恍惚状态下正悄悄地潜入他的身体内部。打破这种恍惚状态是无济于事的,不论怎样科学地、善意地加以描述也没有用。少年被唤醒后会重新昏睡起来,那个时期到来之前,是无法将他引诱进去的。

不论杜希先生的科学知识怎样,恻隐之心是有的。说实在的,他太温情了,认为莫瑞斯具备有教养的人的理智,却不曾领悟孩子要么对此一窍不通,要么会弄得不知所措。“这一切挺麻烦的,”他说,“可是得了解它,而不该把它看得很神秘。伟大的事情——爱、人生——将接踵而至。”他口若悬河。以往他也曾跟孩子们像这样谈过,而且知道他们会提出些什么问题。莫瑞斯却不发问,只是说:“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起初杜希先生怕他不明白,就问了一番,他的回答令人满意。男孩的记性很好。人的思维真是妙不可言,他甚至进一步阐述了似是而非的领悟,对成年人那诱导的光亮做出反应,闪烁出徒有其表的光辉。最后他确实提出了一两个关于性的问题,都很中肯,杜希先生十分满意。“就是那样。”他说,“这回你就永远不会迷惑不解或感到烦恼了。”

然而,还有爱与人生的问题。当他们沿着暗灰色的海边漫步的时候,他谈到这些。他谈到由于禁欲的缘故变得纯洁的理想人物,他描绘了女性的光辉。目前已订了婚的他,越谈越富于人情味儿,透过深度眼镜,目光炯炯有神。他的两颊泛红了。爱一个高尚的女子,保护并侍奉她——他告诉这个稚气的男孩,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此。“眼下你还不能理解这些,有一天你会理解的。当你理解了的时候,可要记起那个启蒙你的老教师。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严丝合缝——神在天上,尘世太平无事。男人和女人!多么美妙啊!”

“我认为我是不会结婚的。”莫瑞斯说。

“十年后的今天——我邀请你和你太太跟我和夫人一起吃饭。你肯光临吗?”

“哦,老师!”他笑逐颜开。

“那么,一言为定!”不管怎样,用这句笑话来结束今天的谈话,可谓恰如其分。莫瑞斯受宠若惊,开始深思婚姻问题。然而,当他们溜达了一段后,杜希先生停下脚步,好像所有的牙齿都疼痛起来一般,双手捧着两颊。他转过身去,望着来路那长长的一片沙地。

“我忘记抹掉那些该死的示意图啦。”他慢吞吞地说。

海湾那边有几个人,正沿着海岸朝着他们走来。其中还有个女人,他们的路线刚好经过杜希先生所画的性器官图解。他吓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回奔。

“老师,不要紧吧?”莫瑞斯大声喊道。“现在潮水早把它们淹没了。”

“天哪……谢天谢地……涨潮啦。”

刹那间,男孩猛地鄙视起他来。“撒谎大王!”他想。“撒谎大王,胆小鬼,他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接着,黑暗将少年笼罩住。久远的然而并非是永恒的黑暗落下帷幕,等待着自身那充满痛苦的黎明。


[1] 公学是英国独立的中等学校,由私人资助和管理,培养准备升入大学的学生。学生主要来自上等阶层和富裕的中等阶层家庭。

[2] 俾格米人是现代人类学术语,专指男性平均身高不足150厘米的人种。

[3] 《神圣的田野》是萨缪尔·曼宁牧师写的一部宗教地理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