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我希望你哥哥不至于疑心到你来了,”彼埃特拉内拉夫人对他说,“自从他干了那桩好事以后,我就不再理睬他,承蒙他看得起,我这样做居然还伤了他的自尊心呢。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迁就一下,先和他说了几句话,因为我得想个法子掩饰我那狂喜的心情,免得引起他的猜疑。后来我看到他对这次假和解挺得意,就趁他高兴,让他多喝了几杯。他一定不会想到埋伏起来,继续干他那密探的勾当。”

“只好把咱们的骠骑兵藏在你那几间房里,”侯爵夫人说,“他不能立刻就走。一时之间咱们还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得想个顶妥当的办法,骗过那些可怕的米兰警察。”

他们就照这个主意办了。但是第二天,侯爵和他的大儿子注意到侯爵夫人一直待在她的小姑屋里。在那一天里,这几个无比幸福的人儿沉醉在亲热和欢乐之中,那种情景我们就不去描述了。意大利人的心灵由于想象力丰富,受疑虑和妄想的折磨,要比我们厉害得多;但是另一方面,他们的快乐也更强烈,更持久。那一天,伯爵夫人和侯爵夫人完全失去理智,法布利斯不得不把他的全部遭遇从头再说一遍。最后,他们决定躲到米兰去享受他们共同的快乐,因为再想逃过侯爵和他的儿子阿斯卡涅的监视,看来是很难了。

她们是坐家里常用的那条小船到科摩去的,要不然,就会引起种种怀疑。但是到了科摩港口上,侯爵夫人忽然想起,她把一些顶重要的文件忘在格里昂塔,于是连忙打发船夫们回去取,这样一来,船夫们就没法知道两位夫人在科摩干些什么。一座中世纪高塔矗立在科摩的米兰门旁,塔边经常停着一些等生意的马车,她们一到,就从其中随便雇了一辆,然后立刻动身,不让车夫有时间和任何人交谈。出城四分之一法里以后,两位夫人遇见一个熟识的年轻猎人。他见她们没有男人陪伴,就很殷勤地提出护送她们到米兰城门口,他原来也正是打算一边打猎一边到那儿去的。一切都很顺利,两位夫人和年轻的猎人谈得非常高兴。谁知在大路绕过美丽的桑乔瓦尼山冈和树林的地方,三个穿便衣的宪兵突然跳出来,抓住了马缰绳。“啊!我丈夫出卖了我们!”侯爵夫人叫道,她昏了过去。一个落在后面几步的班长趔趄着走到车子跟前,用刚从酒馆出来似的醉醺醺的声音说:

“很抱歉,我不得不执行职务。我现在要逮捕您,法比奥·康梯将军。”

法布利斯以为班长称呼他“将军”,是在挖苦他。“我以后跟你算账。”他心里说。他望着那几个穿便衣的宪兵,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跳下马车,从田野里逃走。

伯爵夫人呢,看来是硬着头皮笑了笑,对班长说:

“可是,亲爱的班长,难道您把这十六岁的孩子当成康梯将军了吗?”

“您不是将军的女儿吗?”班长说。

“请看看我这位父亲吧。”伯爵夫人指着法布利斯说。那些宪兵都失声大笑起来。

“把你们的护照拿出来,不许争辩。”班长被大家的笑声逗恼了,说。

“这两位夫人到米兰去从来就不带护照,”车夫冷静而超然地说,“她们是从格里昂塔城堡来的。这位是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那位是台尔·唐戈侯爵夫人。”

班长不知所措,他走到马前头去跟他的部下商量。他们商量了五分钟还没有完,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请这几位先生准许马车再向前挪动几步,停在树荫下面;虽然才上午十一点钟,可是却已经热得难受了。法布利斯打算逃走,正聚精会神地往四下里张望,却看见从田野的小路上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用手绢捂着脸,害怕地哭着,走上了满是尘土的大路。她往前走着,一边一个穿军服的宪兵。后面三步远,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也是夹在两个宪兵中间,可是他装得神气十足,像一个参加圣体游行的省长。

“你们在哪儿找到他们的?”班长说,这时候他已经完全醉了。

“他们穿过田野逃跑,又不带护照!”

班长像是完全给弄糊涂了,他原来应该捉两个人,可是眼前却有了五个。他走开几步,只留下一个人看住那个神气活现的犯人,另外一个人拦住拉车的马。

“别动,”伯爵夫人对已经跳下车去的法布利斯说,“事情马上就会解决的。”

他们听见一个宪兵大声说:

“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没有护照,就该逮起来。”班长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坚决;他听了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的名字,有点担心。他是认得彼埃特拉内拉将军的,不过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我要是错抓了那位将军的太太,他可是不肯轻易饶人的。”他心里说。

这次商议用了不少时间。伯爵夫人已经跟站在马车旁边那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的姑娘交谈起来。姑娘的美貌引起了她的注意。

“太阳会把您晒出病来的,小姐。这位好心的老总,”她接着对那个站在马前头的宪兵说,“他一定肯答应您到车里来的。”

法布利斯正在马车周围踱来踱去。他过来帮那个姑娘上车。她被法布利斯托住胳臂,已经迈上了踏脚板,谁知站在车后六步远的那个仪表堂堂的人却想保持尊严,厉声喊道:

“在大路上站着,不要上人家的车子。”

法布利斯没有听见这个命令。那个姑娘不上车了,想退下来,法布利斯却还扶着她,她跌倒在他的怀里。他微微一笑,她却羞得满脸通红。姑娘离开他的怀抱以后,他们还彼此望了一会儿。

“这倒是个可爱的狱中伴侣,”法布利斯心里说,“她脑子里面,有着多么深邃的思想啊!她会懂得怎样爱的。”

班长威风十足地走过来。

“这几位女客里,哪一位叫克莱莉娅·康梯?”

“是我。”姑娘说。

“还有我呢,”那个上了年纪的人嚷道,“我是法比奥·康梯将军,帕尔马亲王殿下的侍从官。我认为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叫人当成小偷似的追捕,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前天,您在科摩港口上船的时候,不是叫那位跟您要护照看的巡官跑远点吗?他今天可不准您跑远了。”

“当时船已经离岸,我急着要走,暴风雨就要来了。一个穿便服的人在码头上嚷着叫我回进港口,我告诉他我是谁,就继续赶我的路。”

“那么今天早上,您是从科摩逃出来的吧?”

“像我这样的人从米兰到这儿来游湖,根本就用不着带什么护照。今天早上在科摩,有人对我说,我一到城门口就要被捕。我带着我女儿步行出城,本打算能在大路上找到一辆马车,把我送到米兰。当然,我到了米兰,头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掌管本省防务的将军,向他提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