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1页)

伯爵夫人终于出现了。他拿起望远镜,心情激动地盯住她看。“年轻、漂亮、像鸟儿一样轻盈,”他对自己说,“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是那么富有魅力,美貌还不过是其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到哪儿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真挚的灵魂呢?她从来不谨小慎微,完全受一时的印象支配,光盼着有什么新奇的事能把自己给迷住。我明白为什么纳尼伯爵要那么神魂颠倒了。”

伯爵在他仅仅想着怎样取得近在眼前的幸福的时候,他为自己的疯狂找出了许多很好的理由。可是他一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以及充满在他生活中的那些有时还十分阴郁的烦恼,就再也找不到同样好的理由了。“一个精明强干而又让恐惧折磨得丧失了才智的人,给了我优裕的生活和许多钱,叫我当他的大臣,可是,明天他把我免了职呢,那我只剩下衰老和穷困,也就是说,成了世上最受人轻蔑的那种人。给伯爵夫人找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人物!”这些想法太忧郁了,他重新又去想彼埃特拉内拉夫人。他看着她,一点也不觉着厌倦;为了能够无拘无束地想她,他没有下楼到她包厢里去。“我刚听人说,她选中纳尼,不过为的是耍弄利美尔卡蒂那个蠢货,因为他不肯去刺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一剑,或是打发人去捅他一刀子。我可以为她决斗二十次!”伯爵激动地叫起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剧场里的大时钟,大时钟用衬着黑底子的、发光的数字,每隔五分钟通知观众们一次他们可以到朋友的包厢里去的时间。伯爵对自己说:“我刚认识她没有几天,顶多只能在她包厢里待上半点钟;要是待长了,就要露马脚,而且像我这样的年纪,再加上这头该死的扑了粉的头发,我的模样一定会像个卡桑德拉似的受人注意。”但是转念一想,他突然下了决心:“我斤斤计较,舍不得让自己去享受这番乐趣,但是如果她离开包厢拜访别人去了,那我可就活该倒霉了。”他站起身来,下楼到伯爵夫人的包厢去。忽然他又几乎不想去了。“啊!真有意思,”他停在楼梯上叫起来,嘲笑自己,“倒真的害起臊来了!我有二十五年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啦。”

他几乎是横了心才走进包厢去的;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充分利用自己的这种意外的心情,完全不打算露出从容自在的样子,也不打算讲什么有趣的事来显示自己的才气。他有不怕显出害羞的勇气,他运用机智,让人看出他的窘态,而不觉得他可笑。“她要是误解了,”他心里说,“我可就完蛋啦!什么?一个扑了一头粉的人,假如不用粉就会露出灰白头发的人,竟然会害羞!不过,这终究是事实,只要我不去故意夸张它,或是拿它来炫耀,那就没有什么可笑的了。”伯爵夫人在格里昂塔城堡里,经常见到脑袋扑粉的哥哥、侄子以及几个思想纯正的讨厌的邻居,这已经使她够腻烦的了,哪里还会想到去注意她这位新崇拜者的头发呢。

伯爵夫人在精神上有了这面盾牌,所以莫斯卡进来的时候,她才不至于笑出来。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告诉她的那些关于法国的消息上。他每次到包厢里来,总有些消息要私下里告诉她。毫无疑问,他是在捏造。这天晚上,她跟他谈论着那些消息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神又优美,又和善。

“我猜想,”她对他说,“在帕尔马您是不会向您的那些奴隶露出这种和蔼的眼神来的;不然就会把什么都弄糟的,还会给他们带来不至于被绞死的希望。”

一个被认为是意大利第一流外交家的人,竟然没有一点架子,伯爵夫人感到很奇怪,她甚至还发现他有些可爱之处。总之,由于他善于辞令,谈吐热情,在这天晚上,他认为自己可以在不造成重大后果的条件下,扮演一下恋人的角色,她呢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高兴。

这当然是前进了一大步,却也是非常危险的一步。这位在帕尔马情场上从来没有碰过钉子的大臣,总算他运气好,因为伯爵夫人从格里昂塔来了还没有几天,她那由于烦闷的乡村生活而僵化了的心灵,还没有苏醒过来。她好像已经忘掉了开玩笑;所有那些属于文雅轻松的生活方式的事物,在她眼里似乎都有着几分新奇感,因而也就成为神圣的了。以她当时的心情,她什么也不想嘲笑,哪怕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害羞的情人。再晚上一个星期,伯爵的大胆也许就会受到完全不同的对待。

在拉·斯卡拉剧院,到别人包厢里去拜访一下,通常都不超过二十分钟。伯爵在他有幸和彼埃特拉内拉夫人相会的包厢里,却整整待了一个晚上。“这个女人哪,”他心里说,“她把我青年时代的疯狂心情唤醒了!”可是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危险,“她会不会是因为我那远在四十法里以外的、权势无限的巴夏般的地位,才宽恕我干的这种傻事呢?我在帕尔马多么烦闷啊!”可是,每隔上一刻钟,他都要下一次决心离开包厢。

“应当承认,夫人,”他笑着对伯爵夫人说,“我在帕尔马闷得要死,现在当我碰上快乐的时候,就让我尽情地享受一下吧。所以,请您准许我在您面前充当恋人的角色,只充当一个晚上,决不会发生什么后果。唉!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远远离开这个叫我忘掉一切烦恼,您也许还会说,甚至忘掉一切礼貌的包厢了。”

莫斯卡伯爵在拉·斯卡拉剧院的包厢里进行了这次长得越乎常规的访问,接着还发生了一些叙述起来也许会显得太啰唆的小事情;一个星期以后,他就完全陷在疯狂的爱情中,而伯爵夫人也已经在想,只要他在其他方面都讨人欢喜,年龄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障碍。正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帕尔马派人送信来催莫斯卡回去。他那位亲王大概一个人在那儿感到害怕了。伯爵夫人回到格里昂塔去,她觉得这个美丽的地方非常荒凉,因为她不再运用想象力去美化它了。“莫非我爱上这个人了吗?”她对自己说。莫斯卡给她写信,他用不着再做作,分离替他除去了所有那些顾虑的根源。他写的信很有趣。他为了避免不爱付邮费的台尔·唐戈侯爵说闲话,使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总算没有受到误会。他派人把他的信送到科摩、累科、瓦莱泽或是沿湖一带的其他美丽的小城市里去投寄。他这么办,是为了希望那个信差可以把回信给他带来,结果他成功了。

不久以后,信差的到来就成了伯爵夫人生活中的大事。那些信差带来鲜花、水果等等不值什么,却又使她和她嫂嫂感到兴趣的小礼物。回想起伯爵,就不免要联想到他那巨大的权势。伯爵夫人热切地想知道别人对他的品评。连自由党人也钦佩他的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