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12页)

法布利斯听说,浮斯塔每天十一点钟左右要到市中心的圣约翰教堂去望弥撒。他的曾叔祖,阿斯卡涅·台尔·唐戈大主教的坟墓就在这座教堂里;第二天,他也大着胆子跟去了。事实上,路多维克给他弄来一副最鲜艳的红色的、漂亮的英国假发。假发的颜色正是燃烧着他的心的火焰的颜色,因此他写了一首十四行诗。不知是谁把这首诗放在浮斯塔的钢琴上,她看了认为写得很有趣。这场小小的战斗持续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但是法布利斯发现,尽管他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步骤,却没有得到真正的进展。浮斯塔不肯接见他。他古怪得过了分,浮斯塔后来对人说过,她害怕他。法布利斯仅仅由于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尝尝所谓爱情的滋味,才留下没有走,但是他常常觉得厌烦。

“老爷,咱们走吧,”路多维克一再对他说,“您根本没有爱情;我看得出,您冷静和清醒得不得了。再说,您也没有丝毫进展;咱们跑吧,免得丢脸。”法布利斯心里一不高兴,就打算走了,谁知他又听说浮斯塔要到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家里去唱歌。“也许她那美妙无比的歌声能把我的心燃烧起来。”他想。他竟然化了装,大着胆子闯进这座人人都认识他的府邸。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公爵夫人看见,大客厅的门旁,站着一个穿跟班号衣的人,他的风度使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当时有多么激动,那就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吧。她找莫斯卡伯爵,莫斯卡伯爵这才把法布利斯干的这件实在难以令人置信的傻事告诉她。他认为这件事干得不坏。法布利斯爱的不是公爵夫人,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使他感到非常高兴。除了在政治上以外,伯爵是个十足的君子,他的所作所为一贯遵守这个原则:只有公爵夫人幸福了,他才能得到幸福。“尽管他自己要这样做,我还是要把他救出来,”他对他的情人说,“您想,他要是在这座府邸里被捕,咱们的仇人们会有多么快活啊!因此我已经在这儿布置了一百多个我的人;我派人向您要大蓄水池的钥匙,也就是为的这个缘故。他装得好像发疯般地爱着浮斯塔,但是直到如今还不能把她从M***伯爵手里夺过来。M***伯爵让这个傻女人过着王后般的生活呢。”公爵夫人脸上流露出最剧烈的痛苦,这么看来,法布利斯不过是个浪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亲切而严肃的情感。

“不来看看我们!为了这一点,我再怎么也不能原谅他!”最后她说,“我还每天写信送到博洛尼亚去给他呢!”

“我倒是十分佩服他的克制,”伯爵回答,“他不愿意让他这件鲁莽的事情连累上我们。以后听他讲起来,一定很有趣。”

浮斯塔太傻了,没法隐瞒自己的心事。在音乐会上,她的眼睛把每一支歌都献给那个打扮成跟班的、高大的年轻人;第二天,她就跟M***伯爵谈起一个不相识的、献殷勤的人。“您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伯爵怒气冲冲地问。“在街上,在教堂里。”浮斯塔狼狈地回答。她立刻想到纠正自己的疏忽,至少也得弥补一些破绽,使伯爵不至于想到法布利斯。她急忙没完没了地描述一个红头发的、高大的年轻人,他有一双蓝眼睛;毫无疑问,这是个非常有钱而又非常笨拙的英国人,要不然就是个王子。M***伯爵并没有过人的观察力,他一听到这句话,竟然产生了一个投合他虚荣心的念头,认为这个情敌一定是帕尔马的王太子。这个忧郁的、可怜的年轻人,有五六位教师、副教师、指导等等管着,他们要经过会商以后才准许他出门。他可以接近的那些女人,凡是容貌过得去的,他都用古怪的眼光望着。在公爵夫人家的音乐会上,凭着他的地位,他坐在所有听众前面一张单独的扶手椅上,距离美丽的浮斯塔只有三步远,而他的眼光曾经引起M***伯爵莫大的反感。一位王子成了他的情敌,这种由强烈的虚荣心产生出来的幻想,浮斯塔觉得十分有趣,她用天真的口气说了许许多多细枝末节来加以证实,把这当作一件开心的事。

“您的家族,”她对伯爵说,“是不是跟这个年轻人的法尔耐斯家族一样古老?”

“您说什么?一样古老!我们家里可没有私生子。”

说也凑巧,伯爵始终没有机会仔细地看看这个假想的情敌;这就使他益发得意地相信有一位王子在跟他作对了。事实上,法布利斯在没有必要冒险到帕尔马去的时候,总是留在萨卡附近,波河边上的树林里。M***伯爵自从认为自己在和一位王子争夺浮斯塔的心以来,比以前更骄傲,但是也更谨慎。他非常认真地要求浮斯塔,不论做什么事,都要非常有节制。他像个嫉妒而又热情的情人那样,先跪倒在她面前,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她不能受那年轻王子的骗,这关系到他的荣誉。

“对不起,要是我爱上他,我就不是受他的骗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王子拜倒在我面前呢。”

“您要是屈服了,”他带着傲慢的眼光说,“我也许不能对王子报复,可是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的。”于是他走了出去,把一道道的门砰砰地关上。如果法布利斯在这时候来到,他就可以得到胜利。

“您要是还想活下去,”当天晚上,散戏出来,伯爵和她分手的时候,对她说,“那您就留神,别让我知道那个年轻的王子进过您的门。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妈的!可是别逼得我想起来:我把您怎么样都可以!”

“啊!我的小法布利斯,”浮斯塔嚷道,“我要是知道上哪儿去找你就好了!”

一个年轻人,有钱,从小就受到谄媚奉承的人包围,一旦虚荣心受到伤害,是会干出过火的事情来的。M***伯爵曾经对浮斯塔有过真诚的热情,这股热情又猛烈地燃烧起来了。他明知道和一位君主的独生子发生冲突,而他又在这位君主统治的国家里,是件危险的事,但是他不退缩。同时他又不够聪明,没有想办法去看看这位王子,或是至少派人去跟踪。既然没有别的法子去攻击他,M***伯爵就大胆地想出他一次丑。“我会被永远驱逐出帕尔马国境,”他对自己说,“哼!那有什么关系?”M***伯爵如果想法去侦察一下敌情,就会知道,没有三四个老头子,讨厌的司礼官跟着,可怜的年轻王子是从来不出门的,还会知道,他可以选择的唯一消遣是矿物学。浮斯塔的那座小府邸里经常聚满了帕尔马的上流人物,房子周围不分日夜都有人监视着。M***伯爵每小时都得到报告,她在干什么,特别是她左右的人在干什么。嫉妒的M***伯爵所采取的预防措施,值得称赞的地方是,这个如此任性的女人起初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受到了加倍的监视。所有他的密探给他的报告中都说,有一个非常年轻的人,戴着红假发,经常在浮斯塔的窗下出现,不过每次的化装都不一样。“明摆着这就是那个年轻的王子,”M***伯爵心里说,“要不然他为什么化装呢?他妈的!上天注定,像我这样的人决不能对他让步。假使威尼斯共和国没有篡夺政权的话,我现在也是一国之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