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5页)

从午夜起,公爵夫人由许多全副武装的人保护着,一直在要塞的围墙前面默不作声地走来走去。她没法沉住气,她想,为了救法布利斯,也许她会和追他的人打起来。她凭着热烈的想象力想出上百个轻率得难以令人置信的预防办法,要是在这儿详细地一一讲出来,那就未免太啰唆了。有人估计,那天夜里有八十多个人没有睡,准备着为一件不寻常的事战斗。幸好有费朗特和路多维克在主持这一切,而警务大臣又不反对。不过伯爵自己注意到,没有一个人背叛公爵夫人,而身为警务大臣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公爵夫人一看见法布利斯,不知怎么才好。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接着看见自己身上都是血,心里感到了绝望。这是法布利斯手上的血。她以为他受的伤有性命危险。她由她手下的一个人帮着脱他的衣服,想要包扎伤口,这时候幸好路多维克在跟前,他自作主张地把公爵夫人和法布利斯推进一辆小马车。原来在城门附近的一个园子里早就藏好几辆小马车。他们飞快地出发,赶到萨卡附近去过波河。费朗特带着二十个武器精良的人断后,他拿他的脑袋发过誓,保证截住追赶的人。伯爵在两个钟头以后,看见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才一个人徒步离开了要塞附近。“我这是犯了叛国大罪!”他对自己说,几乎快活得发疯。

路多维克想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让公爵夫人家里的一个年轻外科大夫坐上一辆马车,他的模样很像法布利斯。

“您朝博洛尼亚那个方向逃走,”路多维克对他说,“装得越笨越好,设法让人把您逮捕。回答的话要自相矛盾,最后承认您是法布利斯·台尔·唐戈。最要紧的是拖延时间。使出您的一切鬼聪明来装笨,顶多不过坐上一个月的牢,夫人会给您五十个赛干。”

“难道替夫人办事还想到钱吗?”

他走了,几小时以后就被逮捕。这使法比奥·康梯将军和拉西高兴得不得了;拉西高兴,是因为他看到如果法布利斯脱险,他的男爵爵位就会跟着不翼而飞了。

早上六点钟,要塞里才发现越狱,到十点钟他们才敢报告亲王。法布利斯睡得很熟,公爵夫人以为那是有生命危险的昏迷,所以三次吩咐停车,可是她手下的人照料得那么周到,在钟敲四点的时候,她已经乘着一条小船横渡波河了。河对岸停着接替的马匹,他们又以极快的速度赶了两法里路,然后为了检查护照停了一个多钟头。公爵夫人为她自己和法布利斯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护照,可是这一天,她神志不清,竟然想到给奥地利警官十个拿破仑,还抓住他的手哭起来。那个警官吓了一跳,重新又把护照检查了一遍。他们坐上驿车,公爵夫人付起钱来阔气得异乎寻常,在这个凡是外国人都被当作可疑分子的地方,她到处都引起了怀疑。路多维克又来帮她忙了。他说,公爵夫人因为帕尔马首相的儿子小莫斯卡一直发烧,悲痛得发了狂,她正带着他到帕维亚去看医生。

过了波河十法里,犯人才完全醒过来。他一只肩膀脱了臼,还擦伤了许多地方。公爵夫人的手面还是那么阔气得令人吃惊,他们在一个乡村客店里吃饭的时候,店主人竟以为他接待的是一位皇族的公主,打算对她表示他认为符合她身份的敬意。路多维克对他说,要是他敢去叫人打钟,公主一定会把他关到监狱里去。

终于在下午六点钟,他们到了皮埃蒙特境内。在那里法布利斯才算完全安全了。他们把他带到一个远离大路的小村子里,有人把他的手包扎好以后,他又睡了几个钟头。

就在这个村子里,公爵夫人任性地采取了一个行动,这个行动不仅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是可怕的,而且对她在以后日子里的内心安宁也是个致命伤。在法布利斯越狱的前几个星期,有一天全帕尔马的人都到要塞门口去,希望看看院子里为他搭起来的行刑台,公爵夫人就在这一天里教给已经变成她家里的总管的路多维克一个秘密方法。用这个方法,可以把桑塞维利纳府内的蓄水池,我们提到过的那座十三世纪砌的、很有名的蓄水池的池底的一块石头从一个隐藏得非常巧妙的小铁框子里取出来。法布利斯在这个小村子的饭店里睡觉的时候,公爵夫人把路多维克叫来。他以为她发疯了,因为她向他投射过来的眼光是那么古怪。

“您一定指望我会给您几千法郎,”她对他说,“嘿!我才不呢。我是知道您的,您是个诗人,您很快就会把这笔钱花光。我把离开卡萨-马乔列一法里远,叫黎恰尔达的那一小块地给您。”路多维克高兴得发了疯,他拜倒在她脚旁,用诚挚的口吻表示,他出力救法布利斯主教大人,决不是为了钱;自从当上夫人的第三号马车夫,有幸给法布利斯主教大人赶过一次车以后,他就一直怀着一种特殊的情感爱他了。这个心地确实诚挚的人,觉着他不该再占去这样高贵的一位夫人的时间,就向她告辞。但是她目光炯炯地对他说:

“等一等!”

她在饭店的这间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句话也不说,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望路多维克。他见她一直这样奇怪地走个没完,最后觉着自己应该对他的女主人开口了。

“我荣幸地尽了微薄的力量,夫人许了我一份过高的重赏,这远远地超过了我这样一个可怜的人所能想象的,特别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效劳,因此我的良心上觉着我不应该接受黎恰尔达的那块土地。我有幸把它还给夫人,请求夫人赏给我四百法郎的年金。”

“在您这一生中您有几次,”她带着极不愉快的高傲态度对他说,“您有几次听说过我打定了主意再反悔的呢?”

说过这句话,公爵夫人又来回走了几分钟。接着她突然停住,嚷道:

“法布利斯的生命得救,是碰巧的事情,因为他得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欢心!如果他不是这么讨人喜欢,就难免遭到毒手。难道您能够否认这一点吗?”她一边说,一边朝路多维克走过来,眼睛里冒出极其阴沉的怒火。路多维克倒退几步,以为她真的疯了,这使他非常担心到底能不能得到黎恰尔达的那块地。

“好吧!”公爵夫人一下子换成了最温和、最快活的声调接着说,“我希望我那些可爱的萨卡居民能够有一个难忘的狂欢的日子。您这就回到萨卡去,您不反对吧?您想您会有什么危险吗?”

“没什么,夫人。萨卡的居民决不会说出我是侍候法布利斯主教大人的。除此以外,如果我可以冒昧地对夫人这样说,我还急着想看看黎恰尔达的我的那块地呢。我觉着做地主倒挺好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