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6页)

我们不难想象,他在可怜的公爵夫人的面前显得有多么可爱。他宁愿死上一千次,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克莱莉娅·康梯的名字。公爵夫人恨透了帕尔马,但是对法布利斯说来,不管什么,只要能引起他对这个城市的回忆,他都认为既崇高又动人。

公爵夫人比以前更加念念不忘复仇了。在吉莱蒂被杀这个意外事件发生以前,她是那么幸福,而现在她过着怎样的日子啊!她一心在盼望着一件可怕的大事发生,对于这件大事她连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法布利斯,可是从前,她在和费朗特安排的时候,还以为一旦告诉了法布利斯有一天他可以报仇,会使他不知道多么高兴呢!

我们现在可以大致地想象到法布利斯和公爵夫人的谈话有多么快乐了。他们几乎总是阴郁地默不作声。为了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充满乐趣,公爵夫人甚至还忍不住跟她这个太心爱的侄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伯爵几乎每天都写信给她;显然他又像他们恋爱时期那样派出了专差,因为他的信上总是盖着瑞士一些小城市的邮戳。这个可怜的人为了不把他的爱情说得太露骨,为了使他的信写得生动有趣,绞尽了脑汁。可是她仅仅漫不经心地看一遍就完了。唉!当一个女人被她更喜欢的情人冷待,感到痛心的时候,一个受到她尊重的情人的忠贞,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两个月里面,公爵夫人只回了他一封信,为的是要他去探王妃的口气,看看王妃在那场胆大妄为的焰火以后,是不是还乐意接受公爵夫人的一封信。如果伯爵认为合适,就请他把那封信呈上去。王妃的侍从长职位新近出缺,公爵夫人在信中替克里申齐侯爵请求,并且希望作为对他婚姻的庆贺赏赐给他。公爵夫人的信是一篇杰作,措辞恰到好处,表现出极其亲切的敬意。在这封宫廷文体的信中没有用一个会引起王妃不快的字眼儿,哪怕是最间接的不快都不会引起。因此回信也充满了亲切的、因为分离而遭受到折磨的友谊。

“我的儿子和我,”王妃在信上说,“自从您那么突然地离开以后,连一个勉强过得去的夜晚都不曾有过。我亲爱的公爵夫人难道已经忘了,正是她使我在对我宫里的官员的任命上有了发言权?难道她以为,为了侯爵的职位,必须给我举出种种理由来吗?倒好像她表示出的愿望,对我说来,不是头条理由似的。只要我还能做几分主,侯爵就一定会得到那个位置。然而在我心里将永远有一个位置,而且是首要的位置,留给我可爱的公爵夫人。我的儿子的表示也完全一样,虽然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的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过分了一点。他向您要一些贝尔吉拉特附近奥尔塔山谷里的矿物标本。我希望您常来信,您可以把信寄给伯爵,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地恨您,正因为他怀着这种情感,我才特别喜欢他。大主教也忠实于您。我们都盼望有一天能见到您,请记住,一定要再见面的。我的首席女官吉斯勒里侯爵夫人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给我添过许多麻烦,现在离开得又不是时候,还要惹得我不痛快。她的病使我想起了一个人。换了从前,只要我能使那位绝无仅有的女人答应为我牺牲她的独立自主的身份,我就可以那么愉快地用她来代替侯爵夫人了,可是她撇下我们,而且把我这个小小宫廷的快乐也全部带走了。”等等,等等。

总之,公爵夫人天天和法布利斯见面的时候,心里都很明白,她是在尽一切力量去促进那桩使他伤心绝望的婚姻。因此,有时候他们一同乘着小船在湖上游荡四五个小时,连一句话也不说。法布利斯虽然满怀善良的心意,但是他惦记着别的事情,他那颗天真纯朴的心里想不出话来说。公爵夫人看到了这一点,感到非常痛苦。

我们忘了在适当的地方说一说,公爵夫人在贝尔吉拉特租了一所房子。这个村庄风光明媚,村名与现实完全相符(看得见一个美丽的湖湾)。公爵夫人迈出她客厅的落地长窗,就可以上船。她买了一条很普通的小船,本来只要四个桨手就够了,可是她雇了十二个,而且特地从贝尔吉拉特附近的每一个村子里雇一个。她在第三次或者是第四次由这些经过仔细挑选的人划到湖心的时候,吩咐他们停止划桨。

“我把你们都当作朋友看待,”她对他们说,“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的侄子法布利斯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虽然他是在你们的湖上,在一个自由的地方,可是他们也许会买通人,想办法再把他抓走。多留点神,你们听到什么,都来告诉我。不论白天还是夜里,我都准你们进我的屋。”

桨手们热烈地答应了。她是懂得怎样得到别人敬爱的。不过,她并不认为法布利斯会再度被捕,她采取这一切预防措施是为了她自己;她在发出打开桑塞维利纳府的蓄水池那个不幸的命令以前,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些的。

为了谨慎起见,她又在罗加诺港替法布利斯租了一套房间。他每天来看她,或者是她自己到瑞士去。从下面这件小事,我们可以推测出,他们两人朝夕相处有多么愉快: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们来看了他们两趟,有这些外人在场,他们居然感到了高兴。因为一个对我们最切身的利益一无所知,而且每年只见到一次面的人,哪怕是骨肉至亲,我们还是可以称他为外人。

一天晚上公爵夫人同侯爵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都在罗加诺,法布利斯的家里。当地的大司铎和本堂神父来向这些夫人表示敬意。大司铎在一家商号里有股份,认为自己消息非常灵通,他忽然想到说:

“帕尔马亲王死了!”

公爵夫人脸色变得煞白,她仅仅只有勇气说:

“听到什么详细情况没有?”

“没有,”大司铎回答,“光听说他死了,不过这个消息是确实可靠的。”

公爵夫人望望法布利斯。“我为他干了这件事,”她心里说,“比这坏上一千倍的事我也会去干,可是他却漠不关心地待在我面前,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公爵夫人忍受不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她一下子昏了过去。大家都手忙脚乱地救她。但是她醒过来以后,注意到法布利斯倒不如大司铎和本堂神父那么慌张。他和平时一样在想心事。

“他在想回帕尔马去,”公爵夫人心里说,“也许还在想破坏克莱莉娅和侯爵的婚姻。不过,我有办法阻止他。”接着她记起还有两位教士在面前,于是赶紧说:

“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曾经受到很大的诽谤!对我们说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