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4页)

应该承认,这封信里流露出的那种友情激怒了克莱莉娅,她接到信以后亲自决定婚期,那一次次的贺宴更增加了帕尔马宫廷在这年冬季里发出的光彩。

腊努斯-艾尔耐斯特五世实际上是个吝啬的人,但是他爱得什么都不顾了,他希望能够把公爵夫人永远留在宫廷里。他请求他母亲接受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钱,举办宴会。首席女官设法把这笔额外的财富使用得非常出色。这年冬季,帕尔马的宴会使人回想起在可爱的意大利总督欧仁亲王统治下,米兰宫廷上那些美好的日子。欧仁亲王的恩情给人留下了非常难忘的印象。

副大主教的职责使法布利斯不得不回到帕尔马来。但是他宣布,由于一些宗教上的理由,他住在他的保护人,兰德里亚尼大人坚持要他住的大主教府里的那一小套房间里,继续避静。他足不出户,身旁只有一个仆人。宫廷里那些如此辉煌的宴会他一概不参加,因此他在帕尔马和他未来的教区里得到了圣徒的好名声。法布利斯这次避静,仅仅是因为他怀着深切的、不可消除的悲痛,没想到却引起了一个意外的后果:善良的兰德里亚尼大主教一向喜欢他,而且真心实意想让他当副大主教,但是现在却对他有点嫉妒了。大主教有理由认为自己应该按照意大利的习俗,参加宫廷里所有的宴会。在这种场合,他穿上他的大礼服,简直和人们看见他在他的大教堂的祭坛前穿的那一套差不了多少。聚集在王宫的有柱廊的前厅里的数百名仆人,总是立起来,请求大主教大人降福,他也总是乐意停下来,为他们降福。有一次,在这个庄严肃穆的时刻,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听见有人说:“我们的大主教来参加舞会,台尔·唐戈副大主教大人却待在他的房里不出来!”

从这一个时刻起,法布利斯在大主教府里受到的莫大的优待也就结束了。但是,他的羽毛现在已经丰满。他仅仅是因为对克莱莉娅的结婚感到痛心绝望,才有这样的行动,但是别人却把它当成单纯、崇高的虔诚心的流露,那些信女们像读善书似的读着他那部充满了最疯狂的虚荣心的家谱译本。书商们用石版印了一批他的肖像,几天之内就一销而光,买的人主要是普通百姓。雕版匠由于无知,在法布利斯的肖像周围添上了一些装饰图案,而这些图案只应该在正职主教的肖像上有,一个副职人员是不能妄用的。大主教看到一张这种肖像,他的愤怒再也无法衡量了。他派人把法布利斯叫来,用最严厉的口气申斥他,在激动中有时措辞还非常粗鲁。我们不难想象,法布利斯毫不费力就表现得像费奈隆在同样场合里会表现的那样。他尽可能谦卑、恭敬地听着大主教说,等到大主教住口,他才把他第一次监禁期间,莫斯卡伯爵命人翻译这部家谱的经过从头至尾讲给他听。它是为了世俗的目的出版的,他始终认为,这些目的对他这样身份的人说来不适合。至于肖像,第二版和第一版一样,完全和他没有关系。书商在他避静期间,把第二版的肖像送了二十四张到大主教府来给他,他打发一个仆人去买了第二十五张,用这个办法知道肖像卖三十苏一张以后,就派人送去一百法郎作为那二十四张的代价。

所有这些理由,虽然是由一个心里有许多别的烦恼的人用最合乎情理的口气说出来的,却使得大主教越发生气,气得发狂了。他甚至指责法布利斯虚伪。

“平民出身的人就是这样,”法布利斯心里说,“哪怕他们有才智!”

他当时有一桩更加重大的心事,这就是他姑母写来了一封封的信,坚决要他回到他在桑塞维利纳府的那套房间里去住,至少也得不时地去看看她。法布利斯知道,在那里一定会听到别人谈起克里申齐侯爵在结婚期间举行的那些豪华的宴会,然而他不能担保自己听了这些话能够忍受得住,不至于当众闹出笑话来。

婚礼举行期间,法布利斯吩咐他的仆人,还有大主教府里和他有接触的那些人,千万不要跟他说话,然后他就保持沉默,不声不响地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知道法布利斯这种装模作样的新花样以后,派人来叫他的次数比平时格外勤得多,还要同他做长时间的谈话,甚至还逼他跟几位乡村的议事司铎会谈,那些人抱怨大主教府侵犯了他们的特权。法布利斯心里有别的事,他带着漠不关心的态度对待这一切。“我还不如去当修士的好,”他想,“我在卫莱雅的那些岩石间不会这么痛苦。”

他去看他的姑母,在拥抱她的时候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发现他变得那么厉害,因为极度消瘦,眼睛显得越发大了,看上去简直像从脸上突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普通教士穿的黑衣服,外表又是那么凄惨不幸,因此她一看见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但是,她立刻想到,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外表上的这一切变化,是克莱莉娅的婚姻引起的,于是她的情绪变得几乎跟大主教一样激烈,不过她掩饰得比较巧妙。她真狠心,把克里申齐侯爵举行的那些有趣的宴会中最精彩的细节都不厌其详地加以叙述。法布利斯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的眼睛由于一种痉挛的动作微微闭上,他的脸色变得比原来还要苍白,叫人初想起来似乎有点不大可能。在这极度痛苦的时刻里,他的脸色白得发青。

莫斯卡伯爵突然来了,他看到了他觉着难以置信的事,终于把法布利斯一向在他心里不断引起的嫉妒彻底消除了。这个能干人用最委婉、最巧妙的谈吐,想使法布利斯对尘世的事情重新感到一点兴趣。伯爵一向对他非常尊敬,而且对他怀有相当的友情;这种友情这时候既然不再被嫉妒所抵消,变得几乎是热诚的了。“他为了他的辉煌前程的确付出不小的代价。”伯爵追溯着法布利斯遭遇过的种种不幸,对自己说。他推说带法布利斯去看看亲王送给公爵夫人的那幅帕尔马乔诺的画,把他拉到一旁。

“嗳,我的朋友,让咱们像男子汉似的谈谈吧,我能帮您什么忙吗?您不用怕,我什么也不会问您的。不过,金钱可能对您有用吧?权力可能帮您忙吧?说呀,我听候您的吩咐。如果您愿意在信上谈,那就写信给我。”

法布利斯亲切地拥抱他,然后谈起油画来了。

“您的举止是运用最巧妙的策略的杰作,”伯爵恢复了平素谈话的那种轻松口气,对他说,“您为自己准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未来,亲王尊敬您,民众崇拜您,您这身小小的破旧的黑衣服害得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夜里睡不好觉。我是有一些处世经验的,我可以对您发誓,我看到您的所作所为,真不知道还能向您提出什么改进的意见。您在二十五岁上踏进社会的第一步就已经使您的处境尽善尽美。宫廷里常常谈到您,这种荣誉,就您这个年纪的人说来,是绝无仅有的,您知道您是靠什么得来的吗?就是靠这件小小的破旧的黑衣服。您知道,波河附近的森林中,美丽的小山上那所彼特拉克的古老的房屋,是归公爵夫人和我使用的。万一您对那些由嫉妒产生的卑鄙恶劣的行为感到厌恶,我想,您可以做彼特拉克的继承者,他的声望可以增加您的声望。”伯爵费尽了心机,想在这张隐修士般的脸上引出一丝微笑,但是没有成功。如果说,法布利斯的容貌在最近一个时期以前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有时候他会不合时宜地流露出愉快和欢乐的表情;因此他目前的变化显得更加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