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4/4页)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患上不孕症,也是因为爱丽丝的缘故。我们俩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相似。每年冬天都会出现烦人的干咳症状,要整整一个月才能好。我们的膝盖都不好,视力也不行,都有一点乳糖不耐受,不过牙口都非常好。她怀孕没有任何问题,我自然觉得,我也不会有问题。

所以,就是因为爱丽丝,我才没有投入足够的时间来担心不孕的问题。如果我操心过,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我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现在,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要为本操心,要担心他在上班的路上出车祸身亡;我要确保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爱丽丝的孩子们操心——这样他们就不会患上可怕的儿童疾病了;入睡前,我要为亲人操心,要担心他们会在夜里死去;每天早上,我要为认识的人操心,要担心他们在当天的恐怖袭击中丧生。那样就意味着恐怖分子赢了,本告诉我。他不明白,我其实是在通过操心,来与恐怖分子作斗争。这是我个人的“反恐战争”。

这是一个小小的玩笑,霍奇斯医生。有时候,你似乎听不懂我讲的笑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想逗你笑。本觉得我很搞笑,他会突然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反正他以前会这样,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有不孕症的、无聊的偏执狂。

我觉得,下一次就诊时,我应该花点时间跟你谈谈“操心”这个问题,因为很显然,这种行为只是迷信而已,很愚蠢,也很幼稚——毕竟,我又不是宇宙的中心,事情也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可是,我已经可以猜到你有哪些睿智的话要说,有哪些敏锐的问题要问,你会循循善诱地引导我开窍。这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索然无味。我不会停止操心,我喜欢操心,我出生于一个爱操心的家族,它已经深入到我的血液里。

霍奇斯医生,我只是想请求你,不要让它再继续伤害我。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付给你那么多医疗费。我只是想回归自我。

我跑题了,言归正传。我一直在想,假如我失忆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想象一下,我撞到了头,一觉醒来,发现现在是2008年,我变胖了,爱丽丝变瘦了,我嫁给了这个叫本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从头再爱上本,那样挺好的。我还记得当年那种爱是如何渐渐占据我的心田的,就像一张慢热的电热毯,它会不知不觉地加热我那冰冷的被窝,让被窝里温度一秒一秒地上升,直到我开始觉得,嘿,我有一阵子没发抖了。其实我身上已经暖和了,暖和得很舒服,我对本的爱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我觉得“我真的不该吊着这个男人,我根本对他没兴趣”,然后演变成“他长得其实不算坏”,再后来就是“我有点喜欢和他在一起了”,最后发展成“其实,我已经为他疯狂了”。

我在想,本会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刻意向我隐瞒坏消息,就像我们和爱丽丝说话时,会故意绕开某些话题一样。他撒谎的本领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我说:“我们有几个孩子了?”他就会嘟哝说:“呃,我们在这方面的运气不太好。”他会搔搔下巴,清清嗓子,然后向别处看。

于是,我就会执拗地要求他提供所有细节,最终,他在无奈之下,就会说出实情。

“在过去七年里,你做了三次试管婴儿,自然受孕两次。所有这些理论上的宝宝,都没有变成真实的宝宝。你最长的一次怀了16个星期,那一次让我俩伤透了心,我们以为,我们永远也恢复不了了。你还经历过八次失败的试管婴儿周期。没错,它改变了你;没错,它改变了我们的婚姻,还有你和家人朋友的关系。你现在易怒,尖酸,坦率地说,你经常表现得怪怪的。你因为在咖啡厅做了件丑事,所以目前正在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治疗。没错,这一切都让我们花费了很多的钱,但是我们还是不要去探究具体的数字为好。”

(霍奇斯医生,事实上,我有六次流产,但是本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一次,我只怀孕了五个星期,所以它几乎不能算数。本当时与一位朋友出海钓鱼去了,我前一天晚上做了怀孕测试,接着第二天就开始流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出海回来的时候那么高兴,脏兮兮的,都被太阳晒伤了,我不能扫他的兴。只不过是又失去了一个理论上的小宝宝罢了。又多了一个飘浮在宇宙中的小宇航员。)

那么,本跟我讲了这么一大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后,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好吧,霍奇斯医生,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想起了曾经那个行事果决的我,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本对我说出那样的话,那么我就会以“就算一开始没有成功”为开头,跟他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作为回应。毕竟,我曾经是一个励志的人,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看墙上挂着的那一张装裱过的图片。这张图片上画着白雪皑皑的山峰,上面附着莱昂纳多·达·芬奇的名言:“困难压不倒我,每个困难都会臣服于坚毅的决心。”(1)

说得真好,莱昂纳多。

但是我越想越觉得,或许我根本就不会说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我很有可能会轻轻地拍着膝盖,对他说:“感觉应该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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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bstacles cannot crush me·Every obstacle yields to stern resol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