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我用这些“真知灼见”的文字密码暗信报告了姑妈我的决定:接受大导演邀请。我跟姑妈说,这是份可以“削弱敌人舆论宣传影响”的工作。我也密信报告了姑妈将军先锋队的军官名单。我担心,除姑妈外,别人也能看到此信,于是明信写得乐观,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洛杉矶生活的满意。躲在暗处的审查官或许正在审查难民的来往信件哩。他们想知道,哪些难民因为没能力或根本不愿意做美国梦,发泄失意、抑郁和愤怒。明信写得格外小心,读着像我与其他移民一样喜欢美国生活,因为在这里,追求幸福的权利得到宪法保障。细想,追求幸福的权利其实并非了不起,了不起的是确保得到幸福的权利。有人若问,怎么看保证人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过是给每个人一次买彩票的机会。买彩票者中,肯定有人中得几百万巨奖,但也有几百万买彩票的得为中彩的垫背呢。

我告诉姑妈,我正以幸福的名义协助将军落实下步计划,创建一个非营利性慈善机构,募集的捐款可以减免税,名为“越南共和国陆军老兵仁爱联谊会”。它有两个功能:一是为在美国数千名前南越老兵提供服务,满足他们需求。如今,这些老兵没有自己的部队,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身份地位,简而言之,幸福少得可怜。该机构可增加他们幸福感。二是作为对外机构,让将军接受所有光复计划者的捐款。在美国的南越难民,家败心伤,不是主要捐款来源。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在追求美国梦的道路上举步维艰,难尝幸福,只是为了让美国人感恩自己的幸福。因此,捐款主要来源是愿出钱出力支持美国老盟友的慷慨的个人与慈善基金组织。在议员选区办公室,我们跟他讲了创建联谊会的想法,问他是否可能以某种方式提供帮助。他提到了他的慈善基金会。议员选区办公室,是他的桥头堡,较为低调,设在亨廷顿比奇市临街的一座购物中心。购物中心位于一个主要交叉路口旁,两层楼,外墙淡咖啡色。里有各种店铺商场。紧挨购物中心是美国人在建筑方面为世界做出的最独一无二的贡献,一个停车场。有人诟病社会主义建筑的暴力美学,然而,资本主义建筑的单调平淡又胜几筹?沿大路开上数英里,所见无他,只有停车场和延绵不断的购物中心。购物中心有宠物店、桶装水店、民族风味餐厅、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夫妻小店,诸如此类,满足不同顾客的不同需求。每家店铺是追求幸福的生动广告。为了表现谦逊亲民,议员将总部设在这么一座临街购物中心。总部窗户上贴有白底竞选宣传单,上有大写的“议员”两个红字,有蓝色的议员名字,有上次的竞选口号:“至真不变。”

议员办公室内,一面墙上挂有美国国旗,另一面墙上挂有议员与一些共和党显要的合影。身着燕尾服的显要有罗纳德·里根、杰拉尔德·福特、理查德·尼克松、约翰·韦恩、鲍勃·霍普,甚至理查德·赫德也位列其中。我见过理查德·赫德的著作照,立刻认出他来。议员拿出香烟招待我们。接下来,大家吃喝着,聊起夫人、孩子以及喜欢的运动队。气氛愉快轻松,呼吸着这样的空气,抵消了抽烟产生的副作用。也聊到了我即将到来的菲律宾冒险之旅,将军和夫人对我此行均表赞同。“马克思说什么来着?”将军摩挲着下巴,一边搜索着要引用我为他准备的关于马克思的语句,一边自言自语。“啊,就这句:‘他们没有能力代表自己;他们必须被代表。’难道这话反映的不是美国现实吗?马克思讲的是农民,但是,也可能讲的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也没能代表自己,好莱坞在代表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须尽一切可能确保被正确代表。”

“我懂你想说什么。”议员狡黠笑道。他捻灭手中香烟,两肘撑在办公桌上,说道:“说吧,你眼前这位代表能为你做什么?”听将军介绍完联谊会及其作用,议员说道:“想法很好,但国会目前不讨论这事。现在,大家提都不想提你们国家的名字。”

“理解,议员。”将军说道,“我们不是要美国人民通过官方渠道支持我们。我们也理解为什么可能激发不了他们的热情。”

“但是,他们给予我们的非官方支持则完全是另一码事。”我说道。

“说下去。”

“即使国会不愿资助我们,还有愿资助我们的民众或机构,比如各种慈善基金会。要阻止他们对我们的资助是不可能的。他们愿资助心理遭受重创、生活窘困的我们老兵的事业。毕竟,这些老兵捍卫过自由,与美国军人并肩战斗过,在这个过程中,有时要付出他们的鲜血,有时要付出他们的肢体。”

“看来你一直在跟克劳德学东西嘛。”

“没错,克劳德教给了我某些东西,我牢牢记住了。在西贡,他说过,美国中情局资助各种活动,已是惯例。这些资助不用中情局名义,否则可能会有法律麻烦,至少会招致疑心。中情局资助是通过面向公众的各种机构,控制它们的是中情局的代理人和亲中情局的人,一般说来,他们有自己的职业,有身份地位。”

“真正拿到中情局资助的幸运儿往往就是他们自己,也就是这些面向公众的机构。”

“的确如此。他们虽然称帮助穷人,赈济饥民,传播民主,援救受蹂躏的妇女,或者培养艺术人才,但要了解谁为谁做了什么,有时真的很难。”

“你帮我回答一个问题。有不少很有意义的事业,就我而言,都可能捐助,但坦率说,以我为例,可捐的钱只有这么多,如此一来,捐助的事业跟个人利益关联,这个因素便决定我该向谁捐钱了。”

“个人利益是好事,是人的一种本能,因为有它,人才活着。个人利益可以是爱国的个人利益。”

“绝对正确。那么,问题是:你们机构给我什么个人利益?”

我看着将军,充满魔力的四个字中的两个字已到了他的嘴边。我们若拥有这四个字命名的东西,根本无需他人力量,自己便可跻身于美国公民队伍前列,获得美国社会所有熠熠生辉的宝藏。不幸的是,我们如今有望抓住的只是其中两个字命名的东西,亦即“投票”,另外两个字命名的东西我们没有,便是“金钱”。将军或许有够其私用的钱,但他的钱肯定不够推翻越共。“金钱”“投票”四个字如同魔咒“芝麻开门”,可以打开美国政治体系各个深洞密穴。有意思的是,即便四字魔咒中才两个字从想要获得珍宝的我的主人“阿里巴巴”的两片嘴唇间飘出来,议员的眉头,虽很不明显,但确实像泛开的涟漪,舒展开来。“请将对我们的支持当作投资吧,议员。一笔长线投资。请将我们当作睡着的孩子,这个孩子会醒,会成人。没错,目前他还不能投票,不是美国公民,但终将一天,成为美国公民,他的孩子们一出生便是美国公民。他们必须为某人投票,而‘某人’完全可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