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跳舞说话(第4/4页)

“它不愿意,”他边注视桑图里边说,“它不愿意。”

他小心翼翼地把琴重新包起来,好像这是一头野兽,害怕被它咬着,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把琴放回原处。

“它不愿意,”他低声说,“它不愿意……不能勉强它。”

他坐回地上,把几颗栗子埋到炭火里。他往杯子里斟满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并剥了一颗栗子递给我。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老板?”他问我,“我可不明白,什么东西都有灵魂。树木、石头、喝的酒、脚踩着的地……一切,一切,老板。”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斟满。

“这婊子生活!”他咕哝,“婊子!婊子,也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

我笑了起来。

“你听我说,老板,你别笑。生活,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她老了,不是吗?是的。可她并不缺少辛辣,她有叫人迷惑一阵的诀窍。你闭上眼睛,就想象着怀里搂着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我发誓,老伙计,要是你劲头足,灭了灯,她才二十岁。

“你会跟我说她都腐烂一半了,过了一辈子放荡不羁的生活,跟什么海军上将、水手、士兵、农民、江湖艺人、神父、渔夫、宪兵、教师、传教士、治安法官鬼混。那又怎样?这有什么关系?她很快就忘光了!这娼妇!她连一个情人都记不起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她又变成了一个天真纯洁的姑娘,一只白鹅,一只小鸽子。她羞得脸红,你相信吗,她羞得脸红,颤抖得就像是第一次。女人就是种怪物,老板。她可以倒下一千次,再站起来一千次,永远是处女。这是为什么,你说说看?告诉你,因为她记不得了!”

“那鹦鹉,它可记得,左巴。”我故意逗他,“它老喊一个名字,可不是你的名字。这不叫你发火吗?当你跟她一起上了七重天的时候,听到鹦鹉在叫:‘卡那瓦洛!卡那瓦洛!’你难道就不想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掐死?到了是你教它喊‘左巴!左巴’的时候了。”

“哟,得了,得了!你还耍这老花样!”左巴边用两只大手捂耳朵,边大声说,“你为什么想让我把它掐死呢?我喜欢听它喊你说的那个名字。夜里,她把它挂到床头上面,这婊子。因为这混蛋有夜眼,我刚要开始,它就叫起来:‘卡那瓦洛!卡那瓦洛!’

“我发誓,老板,可你没法理解这个。你脑子里塞满了那些该死的书本!我发誓,我觉得自己那会儿脚上穿着锃亮的鞋子,帽上插着羽毛,软得像丝绸的胡子散发出龙涎香。‘你好!晚安!’我当真就变成了卡那瓦洛。我登上那千疮百孔的旗舰,锅炉点火,开炮!”

左巴哈哈大笑,他闭上左眼,看着我。

“请你原谅,老板,”他说,“可我就像我爷爷阿历克西队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他一百岁了,还坐在门前斜着眼看年轻女孩子到喷泉去打水。他眼力衰退,看不太清楚了,他就招呼那些姑娘:‘喂!你是谁呀?—— 雷妮奥,马斯特朗多尼的闺女!—— 到这儿来,我摸摸你。来吧,别害怕!’姑娘忍住笑,走过来。我爷爷于是伸出手来,一直摸到姑娘的脸,慢慢地、轻柔地、贪婪地摸。然后他流泪。‘爷爷你哭什么呀?’有一次我问他。‘嗨!你以为没有什么可哭的吗,我的孩子?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身后留下多少漂亮姑娘?’”

左巴叹了口气。

“唉!我可怜的爷爷,我是多么理解你!我心里经常想,要是这些漂亮女人都能和我一起死去多好呢!可这些娼妇们全活着,活得挺自在。男人们把她们搂在怀里,亲她们。可是左巴却变成了泥土,让她们在上面走!”

他从炭火里取出几颗粟子,剥去皮,我们碰杯。我们久久地待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喝着、嚼着,就像两只大兔子。我们听见,屋外,大海在呻吟。

[1]希腊的一个半岛。

[2]爱琴海上的希腊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