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可怜的宙斯(第2/3页)

“还有经文哪,”左巴说,“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们把难的部分略过去吧。”

他像条鲤鱼似的跳起来,一边喊:“好啊!好啊!”一边向我伸出他的一只大手。

“你也把小手伸出来,我的心肝。”他对他的未婚妻说。

被肥皂粉泡粗了的胖手哆哆嗦嗦地伸出来。

我为他们戴上戒指。

左巴一反常态,像个伊斯兰教托钵僧似的高喊道:“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上帝的男仆人阿历克西与上帝的女仆人霍顿斯订婚了,阿门!上帝的女仆人霍顿斯与上帝的男仆人阿历克西订婚了,阿门!”

“行了,仪式完成了!到这里来,我的宝贝。我给你一生中第一个真诚的吻!”

可霍顿斯太太几乎已经昏倒在地,她紧抱着左巴的大腿痛哭。

左巴充满怜惜地摇了摇头。

“可怜的女人!”他低声说。

霍顿斯太太站起身,抖了抖裙子,张开双臂。

“喂!喂!喂!”左巴喊道,“今天是忏悔日,不许碰!是封斋期!”

“我的左巴……”她低声抱怨了一声,几乎又昏倒了。

“耐心点,宝贝,等到复活节,那时就吃肉开荤,敲红鸡蛋[1]。现在你该回去了。要是别人看见你在外边拖到这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布布利娜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不,不!”左巴说,“等到复活节!我们走吧!老板。”

他低下头对着我的耳朵说:“看在上帝的面上,别把我丢下。我情绪不好。”

我们朝村子走去。空中繁星闪烁,海的气味袭来,夜鸟发出叫声。老歌女挽着左巴的胳膊,既欢喜又悲伤。

她终于进入了她一直非常向往的港口。她这一生,唱歌,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嘲笑贞洁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幸福过。

当她满身香气、浓妆艳抹,在亚历山大、贝鲁特、君士坦丁堡的大街上招摇过市,看见妇女给孩子喂奶,她的乳房就发痒、发胀。她的奶头耸起,乞求一张婴儿的小嘴来吸吮。“我要结婚,我要结婚,要有一个孩子……”她一生中都在梦寐以求。但她从来没有向活着的人吐露过痛苦。而现在,谢天谢地,虽然晚了些,但总比终生不遇好。尽管她被风吹浪打,已残破不堪,仍进入了向往已久的港口。

她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看走在身旁的那个身材不匀称的大高个子。他不是头戴金穗土耳其帽的帕夏,也不是贝伊的俊俏儿子,但是总比没有强。他将是她的丈夫,真正的丈夫。

左巴拖着她走,感到累赘,只想赶快进村,把她摆脱掉。但可怜的女人在石头路上踉踉跄跄,脚趾甲像要被拔掉似的,但一声没吭。为什么要说出来?埋怨什么?毕竟一切都很好。

我们走过小姐树和寡妇的园子,看到村上头几户人家,就停下了脚步。

“晚安,我的宝贝儿。”老歌女亲切地说。她踮起脚尖,去够未婚夫的嘴唇。

可是左巴没有弯腰。

“那我跪下来吻你的脚,亲爱的!”妇人说完就要跪下去。

“不,不!”左巴被感动了,抗议说。他把老歌女搂在怀里,“应该是我吻你的脚,我的心肝儿,应该是我,可是我懒得动弹,晚安!”

我们和她分手,呼吸着馨香的空气,默默往回走。左巴突然转过身来:“该怎么办呢,老板?笑,哭,你给我出个主意。”

我没有回答。我也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办:哭,还是笑?

“老板,”左巴说,“古时候有个神,是个大色鬼,他不肯让任何女人伤心。我听过他的一些事儿,好像他也染胡子,在手臂刺上心、箭、美人鱼。他还会变,变成公牛、天鹅、公羊、驴。告诉我他叫什么?”

“我想你说的是宙斯。你怎么会想起他来了?”

“愿上帝保佑他!”左巴两臂伸向天空说,“他受过苦,遭过罪!他是一个伟大的苦命人!我知道他的故事,相信我,老板,别信书本里说的那些。写书的人都是些书呆子!书呆子怎么能懂色鬼和女人呢!”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写一本,告诉我们这些奥秘呢?”我嘲笑说。

“为什么?因为我就在这些奥秘里生活,我没有时间去写。有时候是战争,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酒,有时候是桑图里,哪有时间去干拿笔这啰唆事儿?你瞧,然后就落在那些书呆子作家手里了。所有活在奥秘里的人都没时间看书,有时间写书的人就不在奥秘里活着,你懂得了吗?”

“言归正传吧,宙斯怎么啦?”

“噢,可怜的家伙!”左巴叹了口气,“只有我知道他受的苦。他爱女人,那是当然啰,可不像你们这些书呆子想象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同情她们,他了解她们所有的痛苦,他为她们做出牺牲。每回他看到在什么地方有个伤心的老处女,或是个俊俏媳妇——其实不好看也行——因为丈夫不在家,睡不着。这个好心肠的神,就画个十字,换身衣服,变成那女人意中人的模样,进她的房间。”

“很多时候,他并没有和女人亲热的兴致,经常累得精疲力竭,这也难怪,一头可怜的公羊怎能应付得了那么多母羊?你见过一头公羊和几头母羊交配后的样子吗?口水直流、两眼蒙眬、满是眼屎,咳嗽,站都站不起来。哼,宙斯就常常就是这么一副可怜相。天刚蒙蒙亮,他回到家里嘟哝:‘啊,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躺下来睡个够呢?我都站不起来了。’他不停地擦口水。

“可是突然间,他听见哀怨声,人间有个女人把床单掀开,走到阳台上,差不多光着身子,叹了口气。这时候,宙斯又对她怜悯起来。‘倒霉,我又得下到人间去!’他哼哼着说,‘一个女人在哀叹。我去安慰安慰她!’

“这样一次又一次,女人把他的身体折腾坏了。他累得呕吐,瘫在那儿再也动不了了。然后,他的接班人耶稣来了。他看见老家伙那副可怜相,就喊:‘当心女人!’”

我钦佩左巴的想象力,忍不住笑。

“你尽管笑,老板。不过,要是鬼使神差,我们的事业进展顺利的话—— 我觉得不是不可能,走着瞧吧—— 你知道我要开个什么店吗?婚姻介绍所。这样,找不到丈夫的可怜女人都可以来:老姑娘、丑八怪、罗圈腿、斗鸡眼、瘸子、驼背。

“我就待在小客厅里接待她们,客厅墙上挂一堆漂亮小伙子的相片。我要对她们说,美丽的客人们,挑选吧,挑你们中意的。我给她们撮合婚事,然后,随便找一个模样好孬的小伙子,给他穿上照片上那样的服装,给他钱并对他说,哪条街,多少号,跑去找什么小姐,奉承她,讨好她。别厌烦,我给你钱,跟她睡觉,跟她讲从没听过的甜言蜜语,并发誓要娶她。给这个不幸的女人一点儿快乐,这种山羊、乌龟甚至蜈蚣都能尝到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