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教我跳舞吧(第4/4页)

要是能够的话,我也会唱起歌来。

“你怎么啦?”我打趣着问自己,“你真的这么爱国而自己没有觉察到?你真的这么爱你的朋友?你不觉得难为情?要控制自己,平静下来。”

一阵铃声传来,黑色、褐色和灰色的山羊出现在悬岩下,沐浴在阳光中。公山羊直起脖子走在前头,空气中飘着膻味。

一个羊倌跳上岩石,用手指吹口哨,跟我打招呼:“喂,朋友,你上哪儿?你在追谁呀?”

“我有事。”我回答,没停下脚步。

“歇一歇,过来喝口奶凉快凉快!”羊倌一边喊,一边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上。

“我有事,”我说,“我不想因说话而打断我心中的欢快。”

“噢,你看不上我的奶吗?”羊倌生气地说,“好吧,一路平安。算我倒霉!”

他把手指放在口中,又吹起口哨。不一会儿,羊群、牧犬和羊倌全消失在岩石后面。

不久,我到达山顶,仿佛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平静下来,在一块阴凉的岩石上躺下,远眺平原和大海。我深深地吸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鼠尾草和百里香的香气。

我起身摘了一大捧鼠尾草做枕头,又躺下来。我累了,闭上了眼睛。

思绪飞到那白雪覆盖的高原,我竭力想象那男男女女的人群和牛群朝北方行进,而我的朋友像领头羊似的走在队伍之前。不过很快,我的脑子变得昏暗,无可抗拒的睡意袭来。

我要顶住,不能睡去,便努力睁大眼睛。一只乌鸦落在面前的悬岩上,黑蓝色的羽毛在阳光中闪烁。我能看清它的黄色大喙,不吉之兆,我捡起石头向它扔去。乌鸦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展翅飞走。我又闭上眼睛,再也抵抗不住,瞬间像中了雷击般睡了过去。

然而只睡了不过几秒钟,我就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乌鸦这时正从我头顶上飞过。我用臂肘支撑着,在岩石上发抖。刚发生的梦境,像把利剑穿过我的心。

我看见自己在雅典,独自一人沿着赫耳墨斯大街走,烈日炎炎,街上没有行人。商店关门,一片寂静。当我路过卡普尼卡雷亚教堂时,看见我的朋友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从宪法广场那边向我跑来。他跟在一个迈着大步的瘦高个子后边。我的朋友穿着他最好的礼服。

他看见我,老远就朝我喊:“喂,老师,你怎么样啦?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你了。晚上来,我们聊聊。”

“在哪里?”我也大声喊,仿佛他离得很远,必须拼命喊才能听见。

“协和广场,今晚六点。在‘天堂之泉’咖啡馆。”

“好吧,我来。”

“你这么说,”他以嗔怪的口吻说,“可你不会来。”

“我一定来,”我喊道,“把手伸过来!”

“我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把手伸过来。”

他伸出手,突然,那手与他的胳膊分开了,穿过空间,跟我握手。冰凉的触感把我吓坏了,惊叫一声就醒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乌鸦在头上盘旋,觉得嘴里发苦。我向东边转过身去,眼睛盯着地平线,仿佛要穿透空间……我敢肯定,我的朋友遇到了危险。

我一连三次呼喊他的名字:“斯达夫里斯基!斯达夫里斯基!斯达夫里斯基!”

声音在前面几米处的空气中消失了。

我尽全力冲下山去,企图用疲劳转移悲痛。我的大脑试图把任何能够穿过躯体、抵达心灵的神秘信息汇聚起来,然而徒劳无益。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比理性更深邃、完全属于动物的原始预感。山羊和老鼠在地震之前也有类似的预感。地球上最初的人类灵性—— 也就是在没有完全同宇宙分离之前,没有受到理性的歪曲而直接感觉到真理的灵性,在我的身上苏醒了。

“他遇到了危险!他遇到了危险!”我喃喃自语,“他要死去,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我呢,我知道,我可以肯定……”

我跑着下山,被一堆石头绊倒,摔在地上。石子跟我一起往下滚。我爬起来,手上、腿上都是血,衬衣也撕破了。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我心想,喉咙哽咽。

到达海滩时,我喘息了一会儿。

我心想,所有这些信息,全都产生于不安,而在睡眠中又披上了象征的外衣。其实它们都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我平静了一些,理性使我恢复了冷静。

回到木屋时,我开始笑自己幼稚,对自己那么容易心惊胆颤而感到害羞。我又回到了常规的现实中,我饿,我渴,精疲力竭,被石头碰破的伤口使我疼痛。但使我感到莫大宽慰的是:可怕的敌人在我灵魂的第二道防线前被遏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