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新朋友(第2/3页)

我转身看着那个站在吧台后面的生意人。吧台不是闲人免进的吗?我朝他眨眨眼睛,然后放下包。“呃,如果你愿意等一下,我来给你下单……”

“你一定是路易斯[1]吧,”他和我握手,有力,却冷冷的,“我是酒吧新上任的经理。理查德·帕西瓦尔。”他头发光滑整洁,穿一身西装,内搭灰蓝色衬衫。我很好奇他以前管理过什么样的酒吧。

“很高兴认识你。”

“你两个月没来上班吧。”

“呃,是啊,我……”

他沿着吧台踱步,扫视着每瓶酒。“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没完没了地请病假。”

我的脖子往领子里缩了几厘米。

“我想给你提个醒,路易斯。我不是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经理。我知道在很多公司,请假相当于给员工的小费。但我工作的公司不允许这样做。”

“相信我,我可没觉得过去九个星期是小费。”

他检查了一个龙头下方,沉思着用大拇指揉了揉。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从楼顶掉下去了。需不需要给你看看手术留下的伤口?这样你应该可以确定,我以后不会再干这样的事情了。”

他盯着我,“不用这么讽刺。我没有说你又要出事了。但你的病假太长了,你在公司干的时间比较短,病假不成比例。我想说的是这个,也记录下来了。”

他的袖扣上有赛车的标志。

“明白了,帕西瓦尔先生,”我说,“未来我会努力避免那种要命的事故的。”

“还有,你要穿制服。给我五分钟,我去仓库拿一件。你穿多大码?12?14?”

我瞪着他。“10号。”

他挑起一边眉毛。我也挑了起来。看他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卡莉从咖啡机那边斜过身子,朝他所在的方向甜甜地笑了一下。“简直是个大——混——蛋。”她从嘴角挤出几个字。

她说得没错。从我回来的那一刻,用父亲的话来说,理查德·帕西瓦尔就像“一件烂西装贴在身上”一般阴魂不散。我量过的酒他都要重新量一遍;他检查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连最微小的花生碎屑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时常在卫生间进进出出,检查清洁状况;我们每天要等他清点完账目,确保一分一厘都对得上,否则别想下班。

我再也没空跟客人们聊天、查找登机时间、送去落在酒吧的护照了,也没工夫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凝望起飞的飞机,甚至没空为酒吧里播放的凯尔特风笛音乐而烦心。要是有哪位客人等了十秒钟以上,理查德会变魔术一样从办公室走出来,夸张地叹着气,反反复复大声道歉,说让他们久等了。此时,在忙着招待其他客人的卡莉和我,则会默默交换着充满轻蔑和怨恨的眼神。

他每天会用半天时间接待各地来的代表,剩下的时间就是给总部打电话,抱怨客流量不多,人均消费少。他还鼓励我们向每位客人多推销饮品。要是谁忘记了这么做,就要被拉到一边进行单独谈话。这些已经够糟糕的了。

但还有制服。

卡莉走进女卫生间,我刚刚换好衣服。我俩一起站在镜子前。“我们真是两个二傻子。”她说。

不知是公司高层哪位营销天才,不满意之前的深色半身裙配白色衬衫,而认为地道的爱尔兰风格制服会让“三叶草”连锁酒吧的氛围更浓厚。这位决定我们着装的人,对“地道的爱尔兰风格”的理解恐怕有点偏差。此人显然认为,此时此刻在整个都柏林,无论是职业女性还是收银员,工作时都会如跳芭蕾舞般足尖点地旋转着,穿着刺绣粗呢衣服、及膝长袜,以及镶着蕾丝的舞鞋,浑身上下应该闪着鲜绿色的光芒。除此之外,还需要戴一顶配套的长鬈假发。

“我的天,要是男朋友看到我穿成这个样子,一定会甩了我的。”卡莉点了一支烟,然后爬上水槽关掉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

“那男士们怎么穿?”我拉了拉短裙的边缘,紧张地看了一眼卡莉的打火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易燃易爆品。

“你往外看看,只有理查德。他必须穿那件印有绿色logo的衬衫。可怜的家伙。”

“这样就可以了吗?可以不穿小精灵的鞋子,也不来顶爱尔兰小矮妖的帽子?”

“这有什么稀奇的。只有我们女孩得穿得跟制服诱惑似的。”

“戴着这假鬈发,我就像多莉·帕顿[2]似的。”

“那你戴一顶红色的呗。我们挺幸运了,有三种颜色可以选呢。”

我们听到理查德在外面喊叫了。现在,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胃就会不由自主地缩紧。

“我待不下去了。我要麻溜地离开这里,去做另一份工作。”卡莉说,“他尽管去拍公司的马屁好了。”她跳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女卫生间。我也形容不好,那看上去像是“讽刺的一跳”。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被制服引起的静电击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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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半,“开启新生活”小组活动结束了。我走在大街上,走进潮湿的夏夜。工作和晚间活动的双重煎熬让我筋疲力尽。教堂里太过闷热,我当时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那套浓浓山寨味儿的爱尔兰舞蹈制服,有点紧,有点小,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脱光了衣服般面对着一屋子的陌生人。

我还不能如他们那般谈论我的威尔。那些组员絮絮叨叨的,好像亲人依然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或许就待在隔壁。

——哦,是啊,我的吉莉经常那么做。

——我没法删除弟弟的语音留言。有时我感觉就要忘记他的声音了,就赶快听一听。

——有时好像他就在隔壁,我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甚至连威尔的名字都说不出口。听组员们讲述家庭关系、三十年婚姻、共同的家、生活、孩子这些事情,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我只是给某人当了六个月的看护而已。而我爱上了他,眼睁睁看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些陌生人怎么能够理解这段时间里我和威尔对彼此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我怎么才能解释我们的相识相知、那些随口说出的玩笑,以及赤裸裸的真相呢?我怎么才能解释这短短六个月竟改变了我对万事万物的认识呢?威尔令我的世界天翻地覆,现在没有了他,这个世界也完全失去了意义。

人已离去,一天天重新审视自己的忧伤,有什么意义呢?一遍遍地去回忆去倾诉,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一次次戳着自己的伤口不让它愈合。我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下周我不会再过来了,现在我可以确定。父亲那儿我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