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午夜伦敦(第2/4页)

“是卢勒克斯,卢勒克斯。”

“我管你是什么斯。你什么时候去找份好点儿的工作?”

“应该很快了。但我首先要先把目前的状况理清。”

“目前的状况。”

“她的情绪相当低落。我有点担心她。”

“知道我担心什么吗?你一直保证说要好好过日子,然后呢?路上遇到迷路的人、流浪的人,又牺牲了自己。”

“威尔不是什么迷路流浪的人。”

“可莉莉是啊。你都不认识这女孩儿,露露。你应该全心全意地开始新生活。你应该多投简历,多拓展人脉,想想自己有什么长处,而不是又找个借口,暂停你的生活。”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听到隔壁电视节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莉莉起身,走到冰箱那里,又走回躺下。我压低了声音,“那你会怎么做呢,特丽娜?你心爱的男人的孩子出现在你家门口,而别人好像都不管她,你也会甩手走开的,对吗?”

妹妹陷入片刻的沉默。我少见地滔滔不绝起来:“那么,假如八年以后,不管什么原因吧,托马斯跟你吵架,离家出走。当他向别人求助,别人却一致认为他是个大麻烦,你觉得这特别棒是吗?你觉得他们就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把头靠在墙上,“我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娜娜。你就别说我了,好吗?”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好吗?帮助别人,我会好受些。”

特丽娜沉默地太久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挂了电话。“娜娜?”

“好吧。嗯,我记得有本社会心理学的书上曾说过,青春期的孩子不喜欢面对面的交流,他们觉得很累。”

“你想让我隔着门跟她谈话?”嗯,但愿以后我跟妹妹通话时,她不会再发出对牛弹琴般疲惫的叹息吧。

“不是,笨蛋。我是说,假如你想让她开口,你们俩应该一起做点什么。”

周五晚上的回家路上,我走进一家DIY用品超市。我提着大袋子爬了四层楼梯,开门进了家。莉莉的样子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躺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她问。

“油漆。这个公寓颜色太单调了,你一直想让我布置一下。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个老旧的玉兰花图案给盖住。”

她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我假装忙着给自己弄杯喝的,用眼角的余光看她伸了伸懒腰,过去查看那些油漆罐子。

“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基本上是些浅灰色。”

“人家跟我说灰色很时髦呢。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可以退回去。”

她盯着眼前的东西。“不用,挺好的。”

“我觉得次卧可以两面墙漆成奶油色,另一面墙漆成灰色,你觉得搭吗?”我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拆开装着刷子和滚筒的包,然后换上旧T恤和短裤,让莉莉放出点音乐。

“哪种音乐?”

“你来选,”我把椅子推到一边,沿着墙边铺上几张防尘布,“你爸爸以前常说我不懂音乐。”

莉莉一句话也没说,但我显然已经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打开一罐油漆,开始搅拌。“他带我去听了我人生中第一场音乐会,是古典音乐,不是流行音乐。我同意去,只是因为想让他多出去走走,那个时候他不是很愿意出门。我记得当晚他穿了一件上好的外套,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穿得像……”我记起自己当时的震惊。眼前的威尔,在笔挺的蓝色衣领的衬托下,变回了出事前的那个男人。

我哽咽了。“嗯。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肯定会相当无聊,结果我下半场哭得跟个傻瓜似的。那真是我小半辈子里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了。”

莉莉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听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西贝柳斯?有这个人吗?”

她耸耸肩。我开始往墙上刷漆,莉莉也走到我身边。

她拿起一把刷子开始刷了起来。起初她什么话也没说,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重复的涂刷动作之中。她刷得特别仔细,不时整理一下防尘布,以免油漆沾到地板上,有时将刷子在罐子边上抹一抹。我们没怎么交谈,只是偶尔小声求助着:把那把小点儿的刷子递给我好吗?你觉得第二层还能看得出来吗?第一面墙我们只用了半小时就刷完了。

“你觉得怎么样?”我欣赏着眼前的成果,“我们再刷一面墙?”

她点点头,铺好防尘布。房间里播放着某个我从未听过的独立乐队的音乐,旋律轻松讨喜。我也开始刷了,虽然有点困,而且肩膀有点疼。

“你应该挂上几幅画。”

“嗯,说得对。”

“我家里有一幅大尺寸的康定斯基的作品,放在我房间其实很不搭。你想要的话,可以送给你。”

“那可太好了。”

她加快了速度,刷子迅速地扫过墙面;而在靠近窗边的地方,她仔细地慢慢刷着。

“我在想,”我说,“我们应该跟威尔的母亲——你的奶奶聊聊。我可以给她写封信,你觉得怎么样?”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蹲下身,仔细沿踢脚线刷墙。最后,她站了起来。“她跟他一样吗?”

“和谁?”

“特雷纳太太。她跟特雷纳先生一样吗?”

我在罐子边刮了一下刷子上的油漆。“她……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她是个母老虎?”

“她不是母老虎。只是——要了解她,需要花更长的时间。”

“那就是说,她是个母老虎,而且不会喜欢我。”

“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莉莉。她只不过是那种不习惯情感外露的人。”

莉莉叹了一口气,放下刷子。“估计这世上也就我这样吧。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爷爷奶奶,却发现他们俩都不喜欢我。”

我们看着彼此,忽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我盖上油漆桶。“来,”我说,“咱们出门吧。”

“去哪儿?”

“是你说我需要找点乐子的,你来决定去哪儿。”

我从箱子里拿出几件外套,莉莉好容易看上一件勉强可以穿的。我任由她带我到西区后街一家小酒吧,那里头如同洞穴一般。保镖知道莉莉的名字,似乎没人担心她还未满十八岁这个问题。“九十年代的音乐,怀旧的!”她兴高采烈地说。我努力不去在意自己在莉莉眼中已是老年人这个事实。

我们一刻不停地跳舞,一直跳着,直到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汗水浸透了我们的衣服,头发乱七八糟地竖了起来。我的屁股很痛,不知道下周还能不能站着上班。我们一刻不停地跳舞,好像世上只有这一件事可做。天哪,这种感觉真的很棒。原来,只是单纯地活着便那么令人愉悦;原来,将自己放纵在音乐里,在人群中起舞是那么畅快;原来,大家聚为一体,跟随节拍舞动是那么活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