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怀抱(第2/3页)

我们终于吃完午餐,各自点了杯咖啡。服务员刚离开,特雷纳太太便把餐巾放到桌上。“我受不了了。”

莉莉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特雷纳太太。

“菜很好吃,听你们讲讲工作进展也很不错,但这其实并不能推进我们的关系,对吧?”

我以为她认为莉莉的表现太过分,准备离席了。我看见莉莉一脸惊讶的表情,意识到她应该跟我想的一样。但特雷纳太太只是推了推面前的杯子和调料碟,身体前倾靠向桌对面的莉莉。“莉莉,我没有想请你吃顿饭讨好你,我是来道歉的。很难解释那天你出现时我的状况,那场糟糕的碰面不是你的错。我很抱歉,你来见家人,却搞得这么……不愉快。”

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过来。特雷纳太太没有转身,只是抬起一只手。“给我们两分钟,好吗?”

服务员端着托盘迅速退后。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特雷纳太太深吸一口气,脸绷得紧紧的,声音相当急切,“莉莉,我失去了我的儿子,你的父亲。说实在的,我可能在他去世前的某个时间就已经失去他了。他的死,带走了我人生中可以依靠的一切:我的母亲角色,我的家庭,我的事业,甚至我的信念。坦白地说,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洞。但是,自从突然得知他有个女儿,我有个孙女,我意识到,或许我还没有失去一切。”

她哽咽了。

“我不想说你把他的一部分带回来给了我,因为那对你不公平。我看得出,你是个个性鲜明的姑娘,对我而言,你是个全新的人,需要我的关心和呵护。我希望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莉莉,因为我很想——不——是非常想跟你相处一段时间。露易莎告诉我你很有个性,那么你该知道,你的家人们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彼此间会有一些磕绊,如同我与你父亲之间。无论如何,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声,就算今天一无所获。”

她拉起莉莉的手,紧紧握着。“认识你,我非常非常高兴。你的存在改变了一切。我的女儿,你的姑妈乔治娜下个月会飞过来见你。她一直在问,咱们俩能不能找个时间去一趟悉尼,跟她住一段时间。我包里还带着一封她写给你的信。”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个遗憾我们永远无法弥补。我也知道我不是——嗯,我也还没有摆脱以前的事情——但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稍稍接纳一个有点烦人的奶奶?”

莉莉盯着她。

“你是不是至少可以……试一试?”特雷纳太太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莉莉看了看我,又将目光转回特雷纳太太身上。“您想……想让我搬来和您一起住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想。”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能来?”

我从来没见过卡米拉·特雷纳失态的样子,但此刻她的脸因兴奋而变得扭曲了。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放在桌上。莉莉犹豫片刻,拉起这只手。白色的亚麻桌布上,她们紧紧勾住彼此的手指,如同一场海难的幸存者。服务员就站在不远处端着托盘,不确定该不该走上前来。

“我明天下午带她回来。”

我站在停车场,莉莉守在特雷纳太太车旁。莉莉吃了两份甜品,一份是她自己点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一份是我的(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此时她正调整着牛仔裤的腰带。“确定吗?”我不知道这句话是问的奶奶还是孙女。我心里明白,刚刚达成的谅解非常脆弱,很有可能一言不合就翻脸。

“我们没事的。”

“我明天也不用工作,露易莎,”莉莉很大声地说,“星期天是萨米尔的表弟负责。”

虽然莉莉笑得极为灿烂,但把她俩单独留在那儿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本想叮嘱她“别抽烟,别说脏话”,甚至想说“不然我们下次再说吧?”但莉莉干脆地挥了挥手,转身便坐上了特雷纳太太大众高尔夫副驾驶的位置,头都没回。

好了。我管不了了。

特雷纳太太转身也要上车。

“特雷纳太太,能问个问题吗?”

她停下脚步。“叫我卡米拉。我们俩就不用这么客套了,对不对。”

“卡米拉。你和莉莉的母亲谈过了吗?”

“嗯,谈过了。”她蹲下来,揪出夹在车身缝隙的一根小草。“我告诉她,以后想多跟莉莉相处。我明白,在她看来,我肯定不是模范母亲。坦白地说,我和她都不是好母亲。不过,这一次,她应当慎重地考虑一下,把孩子的幸福快乐放在自己的幸福快乐之前。”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惊讶地张大嘴巴。“‘应当’这个词用得很好。”我勉强开了口。

“对吧?”她挺直了腰板,眼睛里闪烁着微微的狡黠,“嗯,我一点也不怕塔尼亚·霍顿-米勒。我觉得我能跟莉莉相处得很好。”

我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但特雷纳太太拦住了我。“谢谢你,露易莎。”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也没有……”

“你做了很多。我完全明白,应该好好谢谢你。我希望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

“哦,不需要,不需要。我很好。”

她望着我的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她的口红涂得实在完美。“嗯,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商量送莉莉回你那儿的事。”

特雷纳太太把手包夹在胳膊下面,走回车旁。莉莉在车里等着。

我注视着那辆高尔夫消失在视线里,然后给山姆打了电话。

田野之上,一只秃鹰展开巨大的双翼在一片湛蓝中翱翔。我答应帮山姆砌砖,但只做了一排(是我之前给他递的砖)。天气极为闷热,他建议休息一下,喝点冰镇啤酒。我们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再也不愿爬起来了。我跟山姆讲了牛颊肉的故事,他哈哈大笑了好久,然后努力摆出一副严肃脸,因为我提出了抗议。为什么不取个好辨认的名字?当时就像点了鸡屁股一样尴尬。

我舒展身子躺在他身边,听周围的鸟语虫鸣与风吹青草的轻柔低语,看桃粉色的太阳慢慢向地平线滑落。我告诉自己,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试着不去担心莉莉有没有说脏话,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还费劲修什么房子呢?”山姆说,“干脆在田野里躺到地老天荒算了。”

“好计划。”我嚼着一根草,“不过到了一月份,在雨水里冲澡可没那么享受。”

我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我是直接从餐厅出发找山姆的。身边没有了莉莉,我有种难言的失落,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我把车停在山姆家大门外,在等待引擎熄火的时间里,坐在车里看山姆。他悠然自得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往砖上抹些灰泥,然后压到另一块砖上,不时用褪色的T恤擦擦眉毛上的汗珠。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放松了。山姆绝口未提我们前几次尴尬的谈话,让我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