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白日梦(第2/3页)

为了你,我打算建别墅,为你赎身并设宴祝贺,吉冈满以为这么一开口,驹代立刻会二话不说地应承下来。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回答竟然那么暧昧,使吉冈感到恼火,仿佛受到了侮辱,又像是丧失了刚到手的美玉而沮丧。究竟为什么这女人不肯听自己的呢?吉冈决定还是先摸清女人的心思,若完全没有指望的话,自己也得显示男人的志气,与她一刀两断。虽然如此下了决心,但是眼前驹代这良家女子般圆髻松散、衣带凌乱的艳姿使吉冈好不眷恋,要是她如愿以偿地属于自己,让她住进新建的别墅那该多美……

吉冈对驹代梳的圆发髻喜欢得不得了。大概是第四五次叫她作陪时,驹代说刚去医院看了生病的朋友,所以梳着这种圆发髻,掖起了和服的下摆去赴宴席。这一打扮与散岛田或银杏卷的发髻外加拖着下摆的和服的艺妓典型的装束不同,显得新颖别致,使人觉得总有些与新派戏剧的名演员河合(2)具相似之处,这在以往正宗艺妓打扮的力次及刻板沉闷、有时显得老气横秋得令人生厌的村咲女老板身上是看不到的,带给人一种新鲜、特别的心情。当时吉冈脑际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今后就让这个女人一直这样打扮。果然之后每次叫驹代作陪、同枕共衾时,这种愿望越发变得难以遏制起来。

“喂,好沉啊!”吉冈从下面摇晃骑在自己膝盖上的驹代,可驹代却总是把头埋在男人胸口,像个撒娇的孩子:“得了,人家太困了。昨夜一点儿也没睡着。”说着,还翻眼瞪了吉冈一眼。

“都是你不好!”

“真叫人窝心呀!”不知发生了什么,女人娇嗔道,她的手伸进男人的怀里,狠狠抓了一把。

只有妓女才装得出这种憨态,也可以说这才是妓女的特技。不光是驹代,此类女人被男人追问得发急,难以作答时,也不管在何处受教于何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装傻充愣,平时男人欲强行非礼而女人又不愿就范的时候,女人就会故意王顾左右而言他,乘机巧渡难关。吉冈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花街冶游之时各种各样的女人的形形色色的娇姿媚态,有的女人痛切啜泣之余极其无助地依偎过来;有的女人一副生气恼怒、冷若冰霜的态度,一旦折服立马投怀送抱;还有的女人会戏谑喧闹、胡搅蛮缠。总之,各有各的伎俩,因人而异。在那种场合下,女人会亢奋紧张,如同醉酒一般自然而然地给男人以强烈的感觉刺激,男人明知对方女人是个“骚货”,但很快会被瞬间的眩惑而埋葬,吉冈时时对这种滋味难以忘怀,甚至会为此故意去刁难和捉弄女人。

两人起劲地调情,又是抓又是挠的,宛如两头耍闹纠缠的野兽。由此,驹代总算把当时提出的赎身问题岔到了一边。

然而,原本就是混过一关而已。驹代就是不说心里也明白,这件事迟早得给个明确的答复。若是磨磨蹭蹭地久拖着不予答复的话,那就等于说不愿意。如若那样,说不定就会失去宝贵的客人,对现在的驹代而言,实在是惨重的损失。但是换个角度说,要是不做艺妓而去当姨太太,一旦被老公抛弃,自己就要再第三次重操艺妓的旧业,这未免太让人难堪。驹代希望这样既不赎身,又能照样得到吉冈的种种关照,为此,昨天夜里她与吉冈好说歹说了一个通宵。如果吉冈能资助她自立门户,她就除了饭馆的生意外,其他任何酒楼都不去,饭馆的应酬也一到十点就回家。但是对吉冈来说,这些年经历了当力次的相好,已向艺妓馆扔了不少钱,对此已不觉得新奇和有趣。若还是让驹代续当艺妓,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替她掏腰包让其自立门户。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在这里住的两三天里不妨考虑考虑。”

吉冈整个夏季天天去公司上班,因而一入秋便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他急着在这段时间里千方百计地说服驹代。吉冈一眼就看出这三春园的好处,两人可以近距离面对面交谈,完全不受外界的干扰,不会分心,真是个远胜箱根和修善寺温泉的好地方。第三天早晨,东京的江田打来电话,称是有关于股票买卖方面的事儿,于是吉冈不得不回市里去走一趟。他估计最晚能在傍晚前赶回来,让驹代等着他,其间可去叫个朋友来做伴,离开前还给十吉家的花助和另一家艺妓馆的千代松打了招呼,让她们出来一趟。

驹代独自一人返回客房,跌倒似的一屁股坐下,就势趴在榻榻米上哭了起来。她自己也闹不明白,只觉得心里毫无着落。这两天两夜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吉冈无休止地逼问,没完没了的纠缠,直搞得昏天黑地,心情极坏,人已精疲力竭,脑门跳疼。一想到要是再待两三天的话,自己不知会被折腾成何等模样,就觉得一开始建议居住的三春园简直就是一座监狱。

不知何处传来的鸡鸣声,在驹代听来,这儿极具乡村氛围。忽然间,在遥远的秋田时的辛酸、忧愁的往事历历浮现在脑海。鸡鸣之后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廊边又不停地响着微弱的虫鸣声。驹代再也受不了了,再在此处拖延下去恐怕一辈子也回不了新桥了。真不知道新桥为何如此令人眷恋,如此令人有底气。驹代只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去,除了厕所她对别墅的结构一无所知,就系了一条细腰带跑了出去。

差点儿与人撞了个满怀。此人比驹代更为惊讶,他身穿浴衣,手摇圆扇,长得很英俊,他以为这边没有人住,正边走边观察每个房间的布置。这男子年纪二十七八岁,剃去的眉痕处划着墨线,理着个平头,身材适中,一看就知道是位戏剧演员,他的艺名叫赖川一丝,是个专演旦角的。

“哟,是大哥呀!”

“驹代啊?不是开玩笑吧,你真吓了我一跳。”说着,一丝用一只手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

驹代以前在新桥出道那时,在舞蹈师傅花柳的练功房里认识了一丝,当时他还是一个正在练功习艺的少年。驹代成了艺妓,在今年春季歌舞伎座举办的新桥艺妓演艺会的后台第二次见到一丝时,他已经发迹成出色的头牌名角,一大群艺妓簇拥着她,“大哥、大哥”地叫个不停。正当驹代为自己命运担忧、心情暗澹,穿着睡衣想逃离别墅时,却意料之外地撞见了一丝,说不清是何缘故,仿佛在他乡突遇同乡一般感到亲切,别墅周边一下子也变得不再凄凉寂寞,自然而然地有了主心骨,她喜出望外,不由凑近一丝说道:“大哥,让您受惊了,对不起。”

“我的心还在突突跳个不停呢!不骗你,来,你摸摸看。”一丝无所谓地拉着驹代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