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枕之咎(第2/2页)

客人只是用他的蒙眬的醉眼直勾勾地盯着这妖艳的房间和背对灯光、无精打采垂头枯坐的女人,他一言不发,仿佛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正在思量如何下筷似的,不慌不忙、不事声张、小心谨慎,然而却抱有一旦出手,若不吸尽骨髓决不罢休的歹念。驹代被他盯看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然而到了这时再说是否愿意也是枉然,只要这条命能保住,姑且闭着眼睛早早地把这一刻挨过去,好立刻逃回在宜春客房里等待的大哥身边。驹代一心只想着这事,既害怕又焦急,最后有点难以忍受、主动挑逗似地说:“您呀。”还稍稍凑近了男人。

客人像常见的有钱肥硕的男子,有一副沙哑的嗓子,他想开口说什么,一口痰堵住了嗓子,于是大声咳了一下,并以此为信号,一把搂住刚转过身还未解开衣带的驹代的腰身,紧紧地抱上自己的膝盖,他的蛮力和迅捷使驹代不由得“啊”地叫起来,同时闭上了眼睛,整个脸部被喷上了一团火一般的男人的气息,她苦不堪言,觉得自己的脸颊好似糜烂了一般。驹代咬紧牙关,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双手赶紧遮挡住自己的脸。

令人愉悦的事哪怕通宵也短似瞬间的梦幻,而刹那间的痛苦却如同百年那样漫长。驹代飞奔出这栋孤立的宅子,极其不可思议地东张西望环视四周,这才意识到需要叫车来接自己,便来到打电话的地方。可能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吧,花助还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抽烟,好像也在等待接自己回去的车辆。驹代一见花助,不由得悲愤难忍,若不是在人家酒楼的账房,真恨不得一下子猛扑过去,狠狠地抓扯她的脸。花助一脸一无所知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

“刚才,家里的阿定来找你来着,说是回头再打电话来。”

“是嘛。”

驹代想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车叫来。于是给家里的跟包拨了电话。对方说刚才吉冈去滨崎了,让驹代马上过去。驹代纳闷为什么今夜这种倒霉事如此接连不断,早知如此,真不如昨天晚上就与大哥道别,而现在怎么做都不行了。要是别处的出局还可以勉强回绝,但现在的却是号称自己相好的吉冈,尤其今天晚上是打三春园回来后第一次叫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不露面怎么也说不过去。驹代心里很明白,自己只要一出面,就无法在吉冈离席之前先行离开。大哥肯定会等得厌烦而恼火的吧。他一生气该不会去勾搭别的艺妓吧。如此一想,驹代顿时烦躁难受起来,可这些心思又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去了滨崎。

时间已过九点,吉冈总是在十一点坐汽车回去,所以女佣一见驹代立刻反应迅速地将她领到他们常用的房间。驹代知道自己到时间可以脱身,稍感安心,可是刚解开后系上的衣带又要解开,真是苦不堪言,瞥见一旁铺好的被褥,不觉一声叹息。从前天夜里到昨天至今天,大白天和大哥那般颠鸾倒凤地欢爱,犹如棉花般瘫软的身体又突遭对月酒楼的恶魔般的嫖客的强行蹂躏,身体似乎受了伤,想起来就害怕。能喘一口气歇一歇只有坐在车里的时间。在依然惊魂未定的驹代看来,这一次是为老交情的相好献身。平时什么事也不曾遭遇的时候,吉冈也经常做得滴水不漏,令驹代心生腻烦,以今晚自己这副疲惫不堪的身躯,如何招架吉冈的折磨呢。与对月酒楼的客人不同,驹代熟知吉冈的那套做法,估计自己会被他没完没了地折腾到十一点,这一个半小时里恐怕连抽支烟的工夫也没有。而且光是任凭男人摆布还过不了关,因为吉冈自以为是地断定,这个艺妓只有自己一个男人,且不是夜夜做爱,想必对此如干柴烈火,如饥似渴,所以总要弄出种种下流可恶的名堂。虽说自己是个艺妓,但是他那么干也实在太过分了!心里感到窝火,不过对以肉体营生的女人来说,最终还是自己被搞得失去理智。之前驹代总是毫不顾忌地向众人显示他们俩如胶似漆的情感,此刻却要成为仇敌了。如今自己有了大哥,倒也不能突然改变自己的态度,特别是对平时在这方面一贯紧盯自己一举一动的吉冈。和他在一起,驹代总要主动表现缠绵挑逗的样子,否则定会使吉冈生疑。何况今晚是从森崎的三春园回来后的第一次,关于赎身的事情也悬而未决,无论怎么说必须加倍表现自己的诚心才行。驹代越想越感到心中的烦闷和痛苦一阵紧似一阵,真想双手合十祈求神明保佑自己今夜平安无事。对此一无所知的吉冈,仍然像往常那样悠然自得,不慌不忙。他对付艺妓的杀手锏从十六七岁的年轻艺妓至年过四十的老妓,可谓无人不晓,其多年的经历、高强的本领、巧妙的技术,均会纵情恣意地一一施展,一一实验,而且不当场见效,就仿佛自己会掉价似的,决不偷工减料。总算挨到了十一点,自己的身躯好不容易从吉冈手上解放出来之时,驹代已经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甚至站立不起身来。见此情景,吉冈甚感满足,浑身轻松地钻进汽车,转眼工夫就驶离了滨崎酒楼的大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驹代竭力支撑着身子,送走吉冈返回账房,她已经不想再去宜春酒楼,也不想回家,心情沮丧,真想把自己就此丢入无人的空宅或旷野中去。即便想去大哥身边,可这一夜之间连续被不同的两个男人玷污的身子,显然不能据实相告的,可装作若无其事地任其摆布混过今夜,又实在感到内疚。虽说这是生意,但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在账房的灯光照射下被人看到自己面孔时,驹代也感到痛苦不堪,坐在镜台前补妆时,觉得越往脸上扑白粉脸就越显得肮脏,乱蓬蓬的头发也是越梳越糟。

正在为这些事耗着时间时,格子门外响起车夫的叫声,“来接驹代小姐。”

“来了。”驹代应声上车,车夫问:“去哪儿?”

“宜春酒楼……”话说出口,驹代正想改口时,小伙子已经朝那个方向跑出两三步了。大哥,请您宽恕我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大哥操心。驹代合上眼,轻轻从腰带上方按住藏有护身符的地方。

大哥果然等累了,一个人睡着了。看上去他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归来,放有女人枕头的半边被褥空着,正睡得香甜的大哥的一条手臂长长地伸出来,可以让驹代的头马上枕在上面,这就是大哥的关怀。啊,真让人高兴!她想到大哥如此体贴,而自己却只能以一身的疲惫来回报。驹代叹了一口气,对对月酒楼的嫖客及滨崎酒楼的吉冈对自己不依不饶的折腾更加怨恨,心想还不如这样疲惫不堪地一死了之,好像为了对刚才被男人玩弄后的窝心复仇似的,驹代以其女人之身像男人一样发疯般扑向濑川一丝并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把自己的脸贴到被惊醒了的大哥的脸上,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