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观剧席一隅(第2/2页)

月夜遭乌欺,

欲睡却难入梦乡,

干脆待日出,

怨旅长空孤怅望。

舞蹈跳得渐入佳境。滨崎酒楼的女老板和花助对吉冈恭维道:“表演的功夫很到家呀,不靠别的,还是练功最要紧。总之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听到她们不停的夸奖,菊千代只有连连叹息,吉冈则极其光火,想千方百计地拉走菊千代,好让驹代感到难堪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当舞蹈跳到“透过叶子、透过缝隙的帷幕中”时,吉冈不露声色地悄悄握住了菊千代的手。

菊千代并不想甩开那只手,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已被人握住,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舞台。吉冈就那样依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直到手掌上冒出汗来,并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菊千代一直任由男人抓住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那只空着的手像是要找香烟,吉冈见状,默默地把自己抽的三笠牌香烟递给她,菊千代满不在乎地把烟叼在嘴上。吉冈得寸进尺,假装被舞台上的演出所吸引,从后侧向前探出的脸几乎要贴在菊千代的脸颊上,同时,他的膝盖开始顶向女人的身体。

即便如此,菊千代仍然默不吱声,顺从老实,没有一点见怪的样子,吉冈由此断定,菊千代早就对自己的内心心领神会,心中大喜。吉冈进一步从嫖客的自负心理出发,肯定菊千代早就在暗暗恋慕自己,在一旁看着吉冈关照驹代,她准会始终羡艳这位好主顾。如此看来,这事情变得越益有趣了。吉冈自说自话地随意剖析起女人的心理来。

菊千代本来并不是从雏妓开始调教出来的新桥正宗艺妓,她生在山手的一个小商人之家,十五岁时进城做了某省大臣的某子爵公馆的女佣,尚未成年就早与家中的学仆私通,接着又对子爵大人百依百顺,自此成了供这主仆老少二人玩弄的荡妇。之后,子爵的少爷留洋归来,对家中的怪象难免生疑,老子爵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又对如何处置颇感为难,正巧中元节时多年常来常往的老妓十吉来登门问候,于是托她帮忙解决。十吉说道,她小小年纪就是这种秉性,若去当个艺妓,或许将来能有出息。而且这丫头平时在自己的公馆里举办游园会之类活动的时候见到过穿着漂亮和服的艺妓,也有心去当个艺妓。商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大面上说姑娘请假回了娘家,再由十吉安排,取名尾花艺妓馆的菊千代而登场亮相。当时菊千代十八岁,皮肤白皙,像橡皮人偶似的胖胖的,特别受那些上了年纪的客人喜欢,各种应酬相当忙碌,一般艺妓难以应付的麻烦的客人,只有这位菊千代,总能不可思议地胜任。各家的茶楼酒肆将她视若珍宝,惊叹这样好的姑娘绝无仅有。而具有传统意识的十吉和吴山则惊讶得咋舌,叹息如今的女孩真是不得了。不过,那些场面上的应酬、周旋,如何与年长的艺妓大姐们招呼相处等环节,再怎么教她也一点不见长进。脾气古怪的吴山甚至说过,家中留着这样只有床上功夫的艺妓,有损艺妓馆的名声,还是快把她打发到别处去。但是十吉觉得她毕竟是走红的艺妓,虽然有时觉得棘手,但真要放弃还总有点舍不得,于是让她好好练功,十吉自己也忙里偷闲亲自指导训练。看来这一努力还奏效,过了一两年,菊千代对艺妓之道渐渐开窍,有了两三位不错的固定的相好,自然而然地成了今天所见的菊千代——在歌舞伎座居然能在《傀儡师》一剧中当个配角,帮忙念念唱唱。

因而菊千代是压根儿不在乎驹代那种自幼调教出来的艺妓身上常见的好胜争抢的劲头,管他是老头、愣小子,还是时髦绅士、市井俗人,她从不厚此薄彼,表示好恶挑剔。她对此事并没有什么清晰的定见,却从一开始就认为大多数所谓的客人、所谓男人都是好酒贪杯,喝醉后又像野兽那样逐乐求欢的,而且她并不认为那是无耻下流、污秽肮脏的,相反当然也不会认为这是该干的好事。所以那些身体不太强壮的女人难以忍受的事,在旁人的眼中,菊千代根本是小菜一碟,甚至让人觉得她是热衷此道,主动挑逗,最后落下一个淫妇的名声。

这些传闻正是诱发男人好奇心的原因,吉冈对此是早有耳闻,若不是驹代也在同一家艺妓馆,他早就想出手打菊千代的主意了。如今终于到了对驹代出口恶气的时候,一旦瞄准了这个女人,吉冈就显得迫不及待了,根本等不到演艺会散场,当《保名》的舞蹈回到常态,道声“有了相似者,烦请告知我”,随后小袖轻舞,又是一阵迷乱——“乒”地响起了梆子声。随着这梆子声,吉冈不觉从座位上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