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他正在发生的变化是否是已发生的变化的继续?一位时髦的女子把他引进社交界,而他的老朋友却被抛在岸上,在一旁观看潮流的力量。在这位时髦女子带他参观伯灵顿商场之前,她最多只允许斯特瑞塞买一双手套,其他物品如领带等则不许问津。对于一个敏感的听者,这些指令听起来犹如对合理指责的挑战。戈斯特利小姐是这样一种女人,她不需要眨眼睛就可以安排好到伯灵顿商场的访问。对于敏感的听者,对一双手套精确的判断可能意味着斯特瑞塞反对某事,然而这种理解未免过于牵强附会。他明白他们的同伴把新交的女友视为穿裙子的耶稣教士,或者天主教发展教徒的代表。韦马希把天主教看作仇敌,认为天主教徒都是长着凸眼、党羽遍地的妖魔。天主教会也是一个社团,其中的人形形色色,满口黑话。它就同切斯特的罗斯街一样,是封建主义的代表,或者一言以蔽之,欧洲的代表。

在他们回去吃午饭之前发生了一件发人深省的事。韦马希一直表情冷淡、默不作声,时间长达一刻钟之久。斯特瑞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与此同时,他的同伴们靠着街边的旧栏杆,看着弯曲而拥挤的街道。三分钟后,他因为某种原因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以为我们矫揉造作,他以为我们老于世故,他以为我们老奸巨猾,他把我们想成是怪物。”斯特瑞塞这样思忖道。不过才一两天的时间,我们的朋友就已经习惯把两个人看作一个人,这样做固然方便,但也足以令外人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推测与韦马希虎着脸,直冲对面街道的行动,似乎有直接的关系。他这个动作来得突然,令人吃惊,他的伙伴们刚开始时还以为他看见了一位熟人,于是跑过去打招呼。可是他们随即看到的却是他进入一个敞开的店门,消失在一家珠宝店的珠光宝气的门面后面。他这样做似乎是在表示不满,几乎使得另外两个人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戈斯特利小姐则粲然一笑:“他怎么啦?”

“嗨,”斯特瑞塞说,“他受不了啦。”

“他受不了什么?”

“这儿所有的一切,整个欧洲。”

“可是珠宝商能帮他什么忙?”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斯特瑞塞一眼望去,似乎在林林总总陈列的表和悬挂得密密麻麻的小装饰品之间,看出了什么门道。“你待会儿就会明白了。”

“哦,要是他买点什么的话,那一定是十分糟糕的东西,不过这只是我的担心而已。”

斯特瑞塞往好的方面想。“他什么都可能买。”

“那么我们应不应该跟着他?”

“千万不要这样,况且我们也不可能跟着他。我们已被他弄得失去行动的能力。我们只能互相交换惊惧的眼光,或者当众发抖。这事我们已经充分‘认识’了,你知道。他在为自由而奋斗。”

她有些纳闷,随后莞尔一笑。“啊,多么高昂的代价!我还以为只需要付少许代价就行了呢。”

“不,你不能这样说,”斯特瑞塞接着又说,显然觉得有趣,“你给他提供的那种自由是极其昂贵的。”然后好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似的,“我难道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尝试吗?正是这样的。”

“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还有像我这样与你交谈。我认识你才数小时,而认识他已经一辈子。因此,我和你这样随随便便地谈论他,如果说不上是什么好事,”这想法使他稍微停顿一会儿,“也可以说是相当卑鄙的事。”

“应该说是一件好事!”戈斯特利小姐总结道,她接着又说,“你该听听我是怎样和韦马希先生谈到你的。”

斯特瑞塞想了想。“谈到我?哦,这可是两码事。要是韦马希本人谈到我,并且毫不留情地分析我,这才算打了一个平手。不过他决不会这样做,”他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决不会毫不留情地分析我。”他的语气具有权威性,使她不得不信服。“他在你的面前绝不会提起我。”

她听他讲,她客观地评价他所说的话,可是一会儿之后,她那机敏的头脑和那尖酸刻薄的个性又占了上风,她回答道:“当然他不会。你以为任何人都有能力知人论事,并做无情分析吗?世界上像你我这样的人并不多。这只不过因为他太愚蠢罢了。”

这评论不仅在她朋友的心中引起疑问,而且还导致抗议,因为斯特瑞塞毕竟是韦马希多年互相信任的朋友。“韦马希愚蠢?”

“与你相比,的确如此。”

斯特瑞塞依然瞧着珠宝店的铺面,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属于成功人士,我永远不及他。”

“你的意思是他赚了不少钱?”

“我相信他赚了不少钱,”斯特瑞塞说,“我呢,我的背累得都有点驼了,却没有赚到什么钱。我才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一时间他担心她会问自己是不是一个穷光蛋,幸喜她没有问,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一旦知道这个令人不愉快的真相,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她只是肯定他的说法。“谢天谢地,你是一个失败者 —— 这正是我器重你的原因!当今之世,除此之外,一切都是令人讨厌的。看看你周围那些人,看看那些成功人士。说真的,你愿意成为这种人吗?还有,”她继续说,“你看着我。”

他们相视片刻。“我明白了,”斯特瑞塞说道,“你也是一个出世之人。”

“你在我身上发现超凡卓绝的品质,只是我无用的表现。”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你要知道我青年时代怀着什么样的梦想!现实使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我们是被生活击败的落魄兄弟。”

他尽力对她亲切地微笑,却又摇了摇头。“可是这并没有改变你很昂贵这一事实。你已经花掉了我的……”

他戛然而止。

“花掉你的什么东西?”

“我的过去,一下子就全部花掉了。可是这不打紧,”他笑着说,“我可以付出我的最后一个便士。”

令人遗憾的是此时她的注意力已集中到他们的同伴身上,因为韦马希已经走出店铺,正朝他们走来。“我希望他没有付出最后一枚便士。我相信他人极好,对你也很好。”

“哦,不是的,并不是这样。”

“那就是对我好咯?”

“也不是。”韦马希此刻已经走得很近,他的朋友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尽管他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任何事情。

“那么就是为他自己?”

“不为任何人,也不是为了任何东西,是为自由。”

“自由与这有什么关系?”

斯特瑞塞没有直接回答:“是为了像你我这样好,但又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