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他在搞些什么名堂,在搞些什么名堂?”他脑子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针对小彼尔汉姆的问题。然而与此同时,在他能够弄清楚之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很好,正如他的男主人以及坐在他左边的那位女士所显现的那样。那位坐在左边的女士,那位被迅速而巧妙地邀请来“会见”(这是她自己的措辞)斯特瑞塞先生和韦马希先生的女士相当不同寻常,很大程度上由于她的缘故,我们的朋友才不断问自己,这是否在本质上是一个挂满诱饵并镀了金的陷阱。称它为诱饵是恰当的,因为早餐精美得无与伦比,周围的东西似乎不可避免地需要镀上金,因为巴拉斯小姐(这是这位小姐的芳名)那双凸出的巴黎型眼睛已透过有着长玳瑁柄的眼镜打量着他们。巴拉斯小姐身材苗条,胴体成熟,亭亭玉立,笑容满面,装束高雅,对人亲切,毫不隐讳自己不同的观点,这一切使他想起上一世纪的某幅画中的某个聪明人物的头像,只是头发上没有扑粉而已。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联想,他却不得而知。他也难以当场解释为什么巴拉斯小姐会成为“陷阱”的主要因素,但他确信今后他会了解其原因,而且将了解得十分透彻,他还强烈地感到自己确有了解它的必要。他还想弄清楚自己对两位新朋友的看法究竟如何。那位年轻人——查德的密友兼代理人,在安排这一次会面时采用了十分巧妙的方法,这一点他原来简直没有想到。其中尤以巴拉斯小姐惹人注目,她身边的一切都显然是特意安排的。使他觉得有趣的是他感到自己面临新的度量方法,另外的标准,不同的关系尺度。他俩显然天性快活,对事物的看法与他和韦马希迥然不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能和韦马希一致,几乎如出一辙。

韦马希挺不错,至少巴拉斯小姐曾私下这样告诉他。“哦,你的朋友是一个典型人物,一位旧式的高贵的美国人,应该怎样说才恰当呢?希伯来的预言家,以西结或者耶利米。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家住在蒙塔利街,常有这样的人来看我父亲,而且他们通常都是美国驻图勒利宫或者是其他宫的外交使节。从那时起,我许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人物了。一见到他们,我那颗可怜的冰冷而衰老的心一下子就会变得温暖起来。这种人好极了,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就会获得极大的成功。”斯特瑞塞没有忘记问她什么是合适的条件,尽管他十分需要调整心态,以适应他们的策略变化。“哦,艺术家聚集的地区,以及诸如此类的地区,例如你所知道的此地。”他正准备顺着她的话头问道:“此地?难道这儿是艺术家的聚居地?”可是她已经挥了挥玳瑁柄并潇洒地说了声:“带他过来见我。”并以此打断了他的提问。他马上知道他不可能带他去见她,因为他感到当时的气氛凝重而紧张,这多半是由于可怜的韦马希所持的看法及态度所致。与他的同伴相比,他在陷阱中陷得更深,可与他的同伴不同的是,他却没有尽可能地适应这个环境,这正是他满脸严肃的原因。他对于巴拉斯小姐的不检行为颇感不快,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我们的两位朋友原来以为彼尔汉姆先生会带他们去一两个好去处,如巴黎的风光照中常显示的那一类美丽而民风淳厚的地点。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正当的理由坚持自己付账。韦马希最终提出的唯一条件是不要别人替他付账。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却发现别人处处都愿意替他付账,这使得斯特瑞塞暗想,他一定已经在心中盘算如何知恩图报了。坐在他对面的斯特瑞塞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当他们一同走回头天晚上他曾一再提及的小客厅时,斯特瑞塞明白他在想什么;当他们走出屋子,走到那个只有怪物才不会认为是绝佳的回味场所的阳台上时,斯特瑞塞尤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对于巴拉斯小姐来说,连吸若干支优质香烟更加深了她对上述事情的体会,这些香烟是查德留下的美妙物品之一。斯特瑞塞也几乎同样纵情地疯狂地吸着香烟,他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知道自己放纵自己。他过去很少这样做,这在这位女士的不检点行为中只占很小一部分,而这些不检点行为的总和韦马希是很容易算出来的。韦马希以前也是瘾君子,而且吸烟量挺大,可是他现在已经戒了烟,在这个有的人持无所谓态度,而另外一些人却认为了不得的玩意儿面前,他的话也就有了分量。斯特瑞塞以前从不吸烟,他觉得自己以前之所以能在朋友面前炫耀,是有其原因的,现在他才逐渐明白,其原因在于从来没有一位女士陪他吸过烟。

这位女士的在场使整个事情变得奇怪而放纵,而且也许因为她在场,吸烟才变成她的放纵行为中最微不足道者。倘若斯特瑞塞能够确切地知道她在每个关键时刻谈话的意思(尤其是在同彼尔汉姆谈话时),他也许也会去琢磨其他部分的意义,而且会觉得这些话刺耳,并知道韦马希亦有同感。然而事实上他经常如坠云里雾中,只能听得懂大意,有好几次又猜测又推敲,最后连自己也不相信。他感到纳闷,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他们提到一些事情,他却认为这些事情几乎不可能被谈到。因此,他的猜测多以“哦,不,不是那个意思”结束。后来,他逐渐明白,这变成了他使自己振作起来的一个条件,也成了自己在全过程中迈开的第一步。当他分析情况时,他认识到最关键的因素全在于查德的处境不正常,而那些人则玩世不恭地聚集在他的周围,因为他们把他的处境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与查德有关的一切事情在乌勒特也被视为理所当然,他也因此在纽瑟姆夫人面前保持绝对的沉默。这是由于事情变得太坏,因而难以启齿的缘故,也是深刻理解其坏的程度的明证。因此,可怜的斯特瑞塞认识到,邪恶的根源最终可以追溯至他眼前这个场景。他十分清楚其可怕的必要性,但他也认识到,这是对脱离常轨的生活的强有力的纠正。

那种脱离常轨的生活对彼尔汉姆和巴拉斯小姐的影响却显得难以觉察和十分微妙。他毫不讳言他们与它的关系是间接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种低级下流的东西就会极其明显地暴露出来。尽管如此,这种间接性却与带着感激的心情享用查德的东西这种做法惊人地调和在一起。他们反复提到他,提到他的名字和良好的性格,斯特瑞塞最为不解的是他们每次提到他时都要唱他的赞歌。他们赞美他的慷慨,夸奖他的趣味,而且斯特瑞塞觉得,当他们这样做时,他们仿佛一味沉溺于其中。我们的朋友最感为难的是当他同他们一块随波逐流时,他总会感到韦马希巍然屹立在他的面前。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明白自己必须下定决心。他必须与查德接触,必须等候他,同他打交道,控制住他,然而同时却要保持客观地认识事物的能力。他必须使他到自己这里来,而不是自己到他那儿去。假如他因出于权宜之计而继续宽恕别人,那么他至少必须明白他为什么要宽恕。对于这种微妙而难测的事件,彼尔汉姆与巴拉斯小姐都不能帮助他更清楚地认识,事情于是也就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