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听他这样说,查德再次往后一靠,双手插在口袋里,在椅子上安稳地坐下来。他采取这样的姿势,尽管其微笑有些焦急不安,却显得益发诚恳。斯特瑞塞似乎看出他确实有些紧张,并把这视为一个好兆头。唯一的征兆是他不止一次脱掉又带上他那顶宽边松紧帽。此刻他又想再次脱掉帽子,但只是将它往后移了一下,于是便歪戴在那少年白的头上。这一招使得他俩的轻声会谈带上点亲切的调子,尽管这亲密来得太迟。也确实由于这些小事帮忙,斯特瑞塞得以了解到其他一些事情,他是通过一些细微且难以与其他东西区分的细节来确定自己观察的正确性的,但他的观察却十分准确。正像斯特瑞塞所想的那样,在这段时间里,查德的确真相毕露。我们的朋友忽然明白这些可能意味着什么。一瞬间他看出这位年轻人是女人们钟情的对象。他一方面觉得这种尊严,这种相对的严肃性有点使人感到滑稽,另一方面他又不由得产生几分敬意。这位歪戴着帽子并直视着他的交谈者显然很有经验,这经验来自这个人本身的力量,来自他那事实上确实存在的质与量,而并非装腔作势的结果。女人们所青睐的男人大抵如此,女人们借以出名的男人也属此类。斯特瑞塞感到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这种想法持续了三十秒钟,而且随即得到证实。“你以为这种情况可不可能?”查德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尽管某人十分佩服你的口才,他还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哦,是的,没问题。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我想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极感兴趣,但又因为不太了解,所以不会问起的事情。只要你愿意,我们谈多少天都行。可是我现在想上床睡觉了。”斯特瑞塞就此结束谈话。

“真的吗?”

查德的语气十分惊愕,斯特瑞塞觉得挺好笑。“难道你还不相信?难道你没有让我受这么多罪?”

那位年轻人似乎在认真考虑。“我没有让你受什么罪。”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将来我还得受许多罪?”斯特瑞塞大笑,“因此我更应该有所准备。”仿佛为了证实他此时的想法似的,他已经站了起来。

在他从他们那张桌子旁边走过时,依然坐着的查德伸手挡住了他。“哦,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

他说话的语气使斯特瑞塞感到十分满意。说话者抬头瞧着他时,那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友善诚恳。不足之处在于这语气和表情并未充分显示它们是经验的结果。是的,查德在用经验对付他,如果说他没有采取粗鲁的反对姿态的话,运用经验当然也是反抗的手法之一,但它毕竟不是粗鲁的行为,而是与粗鲁相反的做法,这样就要好得多。斯特瑞塞认为,他如此这般地做这一番推理,表明自己确实已老练了许多。他随后老练地在客人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并站了起来。此时客人也感到某些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至少已经使查德相信问题能够得到解决,这难道还不算解决了一些问题吗?斯特瑞塞发现自己把查德的话(即“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这句话)当作自己可以上床睡觉的充分理由。可是在此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去睡觉,因为当他们走进温馨而明净的夜色之中后,周围的静谧反倒使他睡意顿消。街上人影稀疏,市声低落,灯光明亮,他们默然地向斯特瑞塞所住的旅馆走去。“当然,”查德突然说道,“当然,妈妈向你谈起我的事,是很自然的事。你根据她的话办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你还是没有完全照她的意思办。”

他停下脚步,以便他的朋友能猜测出他想说些什么,而这也使得斯特瑞塞能同时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哦,我们从来不准备详细地谈论这个问题,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很想念你,这就足够了。”

他俩走过街角的高高的灯柱。尽管查德听斯特瑞塞说起家人对他的想念时似乎显得很感动,他还是奇怪地执拗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一直有所猜测。”

“猜测些什么?”

“呃,一些可怕的事。”

此话使斯特瑞塞深深一愣,可怕的事与眼前这个强壮而有风度的形象挂不上钩,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是他必须说老实话:“是的,应该说我们曾经猜测过。但是要是我们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这样做又有什么坏处?”

查德仰面望着街灯,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以他那不同寻常的方式,有意表现自己的风度。在这种时刻,他尽量表现自己,表现自己那完美的个人特质。他那有血有肉的个性以及蓬勃的青春朝气实际上只是自我表现之链中的一环。这似乎是一种不正常状态,因为尽管他知道这样做不太对,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老是想这些东西的好处。斯特瑞塞则认为,这是他的自尊心被扭曲的表现,是某种潜在的,具有预兆性的而且或许值得艳羡的东西的体现,除此之外,还可能是什么?斯特瑞塞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瞬间,他想到一个名称,并因此自问自己是否在同一个冥顽不灵的青年异教徒打交道。这个名称是他忽然之间想到的,他暗自觉得它蛮好听,因此立刻把它用了起来。异教徒,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按道理应该叫查德异教徒。事实上他是一名异教徒。这个想法提供了一条线索,它使前景变得光明。在这意念的一闪中,斯特瑞塞看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乌勒特最需要的或许正是异教徒。他们需要一名异教徒,一名好异教徒,他会在那儿找到一个空位置。在想象之中,斯特瑞塞甚至看到了自己陪同这位耸人视听的人物在那儿亮相时的情况。只是当那位年轻人把脸从街灯那儿转过来时,他才略微感到不安,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想法会被对方猜破。“嗯,我毫不怀疑你的猜测离事实真相挺近,”查德说,“正如你所说,细节无关宏旨。总的说来,我的行为不太检点,但我已经回心转意,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坏。”他俩一边说,一边继续朝斯特瑞塞住的那家旅馆走去。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当他们快要走到门口时,斯特瑞塞问道,“你现在没有和任何女人同居?”

“这又有什么相干?”

“嗨,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

“我回家这个问题?”查德显然感到惊讶,“哦,根本没有多大相干!难道你认为当我想走时,有人会有能力……”

“阻止你,”斯特瑞塞马上接住话头,“不让你按你自己的意志办事,是不是?我们认为,迄今为止,有那么一个人,或者有许多人力图阻拦你,使你不想走。假如你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这样的事就会发生。”他继续往下说,“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可是要是你不是别人的掌中之物,那就好,那就没有什么能阻碍你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