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他又坐在长凳上,眼睛追随着那几个人,心中又一次想起查德的那些奇怪的朋友们。他独自坐了五分钟,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刚才有过被一个迷人的女人遗弃的感觉,此时这感觉已被其他印象冲淡,事实上已经消失殆尽,而他也变得无所谓。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逆来顺受,倘若没有人搭理他,他也毫不在乎。他采取这样的态度,犹如置身于一个浩荡的游行队伍中,刚才他受到的无礼待遇仅仅是一个次要的事件而已。此时小彼尔汉姆在他面前重新出现,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感到在此期间一定还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小彼尔汉姆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了声“怎么样”,斯特瑞塞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觉得自己被难倒了。他的回答是一声“哼”,以表示他丝毫也没有被难倒。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当这位年轻人在他身边坐下时,他传达的意思是,即使是在最坏的情况下,他被人掀翻在地,也只是被翻到上面,翻到与他有亲和关系的崇高元素中去,他可以在其间浮游若干时间,这是不成问题的事。一会儿之后,他循着这个思路说话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摔落到地上。“你敢肯定她的丈夫仍然活着?”

“哦,是的。”

“啊,那么……”

“怎么?”

斯特瑞塞毕竟得想一想。“嗯,我为他们感到遗憾。”然而这句话在当时产生的效果至多不过如此。他叫他那年轻的朋友放心,说他感到心满意足。他们待在那儿就已经很不错,不必再四处走动。他不需要介绍,因为已经介绍得够多了。他已经大开眼界。他很喜欢格洛瑞阿尼,此人确如巴拉斯小姐所说,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人物。他已经知道半打左右名流,诸如艺术家、批评家和伟大的戏剧家等(后者很容易辨认),可是谢谢了,他实在不愿和他们之中任何人交谈。他感到无话可说,而且这样倒也很好,原因在于一切都太晚了,小彼尔汉姆对他十分恭敬,力求找到一种最方便的安慰办法,因此顺便说了一句:“晚总比没有好。”可是他却针锋相对地回答:“宁早勿晚。”在这之后,斯特瑞塞的话匣子打开了,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要一吐为快。他知道心中的不快如水库中的水一样已经满溢,只需他同伴轻轻一触,那水就会往外流淌。有些东西如果要来,就必须顺应时机而来。如果不能顺应时机,那就会错过时机,永远也不会来。他对此深有体会,因此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不管怎样,对你说这些话永远也不会太晚,而且我认为你没有失掉机会的危险。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强烈地要求自由并注意到时光的飞逝。不管怎样,不要忘记托天之福。你还年轻,你应该因此而感到高兴,并且不辜负青春时光。你可要尽情享受人生,如果不这样便是大错特错。重要的不在于如何享受人生,只要享受人生就行。如果你从未享受过人生,那么你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这个地方以及查德和在查德那里见到的人给予人的印象尽管有点平淡无奇,但总的说来对我还是有所启迪,并深入我的内心之中。我现在明白了,我以前没有尽情生活。但现在我已经太老了,明白这一切已为时过晚。哦,至少我确实明白了,其程度超过你所认为的或我所能表达的,一切都太晚了。就像是火车在站上老等我,而我却傻头傻脑地并不知道它在那儿。现在我才听到若干英里之外传来的逐渐消失的汽笛声。一旦失去便不可弥补,你可千万不要犯这样的错误。这事儿,我指的是生活,对我来说不可能有所不同。它至多只是一个锡制的模子,或者凹凸有致,具有装饰的花纹,或者平滑简朴,把一个人的思想犹如毫无自主能力的果冻一般地装进去。其结果就像大厨师们说的那样,使人的思想依样“成形”,并或多或少地受到模子的禁锢。总而言之,一个人只能按照他固有的方式生活。好在一个人还有自由的幻象,你可千万不要像今天的我这样,连幻象的记忆都没有了。在该享受人生的时候,我却因为过于愚蠢或者过于聪明,错过了大好时光。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然,目前我正在对这个错误进行反省,但一般说来,反省之后所说的话总得打些折扣。然而这并不会影响你生逢其时这一看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个人能有幸把握机遇,那么这个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你有很多的时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你这么年轻幸福,真令人羡慕得要死。千万不要愚蠢地错过机会。当然我并不认为你是一个傻瓜,要不然我也不会说这些分量如此重的话。只要不犯类似我这样的错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这的确是一个错误。享受人生吧!”斯特瑞塞上面这番话说得很慢,语气很友善,有时停顿,有时一气呵成。小彼尔汉姆注意地倾听,样子变得越来越严肃。其结果是这个年轻人变得过于严肃,以至于有违说话人试图造成无拘无束的欢乐气氛的初衷。他注意到自己这番话的后果,随后把一只手放在听者的膝上,仿佛想以一个恰当的笑语作结:“现在我要不眨眼地瞧着你了。”

“哦,可是我不知道到了你这个年龄时,我会不会希望与你有大的区别!”

“啊,做好准备,到那时要比我更有趣一点。”斯特瑞塞说。

小彼尔汉姆继续沉思,末了却笑了起来。“嗨,对我来说你挺有趣。”

“就像你说的那样,肯定是impayable。但是对我自己来说,又怎么样呢?”斯特瑞塞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此时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花园中。他看到他们的主人正与一位女士会面,这位女士就是刚才和德·维奥内夫人一起离开他的那位女士。她很快就离开她的朋友们,在等候急于向她趋近的格洛瑞阿尼时她说了些什么,但斯特瑞塞并没有听清,只是她那机智有趣的表情给了他一点暗示。他相信她敏捷锐利,同时也觉得她此次是棋逢对手。他明显地感到公爵夫人那隐而不现的傲慢,因此他很高兴地看到那位大艺术家有着能与之匹敌的气质。他们这一对是不是属于那“伟大的世界”?他当时处于观察者的地位,由于这种关系,他本人是否也是其中的一员?假如果真如此,那么这世界在本质上有点像老虎,它越过草地,挟着来自丛林的迷人的风,向他跃来。这些古怪的激动的情绪,这些联想的结果,很快就趋于成熟,并反映在他随即对小彼尔汉姆说的话中,“如果要说这个的话,我知道我希望像哪一位!”

小彼尔汉姆追随着他的眼光,似乎有所悟,亦感到有点惊奇:“格洛瑞阿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