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戈斯特利小姐的微笑里带着最温和的批评。“所以你的意思是 —— 多少是 —— 出于好奇而留在这里?”

“你喜欢怎么说都可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 ”

“只要你留下来,当然不用在乎。不管怎么说,我管它叫作最大的乐趣,”玛丽亚·戈斯特利宣布,“看你怎么解开这道问题也会是我一生中最刺激的事情之一。一点儿不错,你可以独自一人走下去!”

她的夸奖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等波科克们来,我就不会是独自一人了。”

她的眉毛扬起来。“波科克们要来?”

“我是说,查德一发去电报,他们就会来 —— 而且一刻也不会耽搁。他们就会马上上船。萨拉会来充当她母亲的代言人 —— 那比起我来就会大不一样了。”

戈斯特利小姐的表情严肃了一些。“她会来带他回去?”

“很可能 ——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不管怎样,她也一定得有个机会,而且她一定会尽力的。”

“可是你希望那样么?”

“当然,”斯特瑞塞说,“我希望那样,我希望公平。”

但这时她有些跟不上了。“如果事情移交给波科克们了,你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不过是为了把事情做得公平 —— 当然,多少也为了看到他们也做得公平。”斯特瑞塞今天格外不厌其烦。“我到这里就发现自己面对着新的事实 —— 而且感到它们不能用老的理由去解决,需要有新的理由 —— 要像事实本身一样新。这个我们在乌勒特的朋友们 —— 查德的和我的 —— 已经尽可能早地被明白地告知了。如果拿得出任何新理由,波科克太太会将它们拿出来的。她会将它们全都带来。那会是,”他忧郁地笑笑,“你说的‘乐趣’的一部分。”

现在她已经完全进入了主流,和他肩并肩地游着。“玛米 —— 照你刚才说来 —— 是他们最大的王牌。”然后,见他沉默着若有所思,实际上是承认了,又加重语气说,“我想,我替她难过。”

“我想我也是!” —— 斯特瑞塞跳起来,来回走动着,她用眼睛跟随着他。“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是指她到这里来这件事?”

他又转一个圈,才向她解释他指的是什么。“要使她不来,唯一的办法是我回去 —— 我相信如果我在场,我可以制止这件事。可是困难是,如果我回去 —— ”

“明白了,明白了。”她反应极快,“纽瑟姆先生也会回去,而那个,”她笑出声来,“是不允许的。”

斯特瑞塞没有笑,他只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温和地看着她,似乎要说他不怕被人嘲笑。“奇怪,是不是?”

两个人就共同关心的事情谈了这许久,也没有涉及另一个名字 —— 但现在两人短暂的沉默使双方都想到了那个名字。斯特瑞塞的问题足以说明在他的女主人离开这段时间那个名字在他心目中增加了多少分量,正因为这样,她那方面一个简单的表示就会让他觉得是个响亮的回答。但片刻之后她的回答甚至更加响亮,她说:“纽瑟姆先生会不会把他姐姐介绍给—— ?”

“介绍给德·维奥内夫人?”斯特瑞塞终于把那个名字说出来,“要是他不,我才会大大地惊奇呢。”

她凝神注视,仿佛那场面就在眼前。“你是说,你已经想到了那种可能,而且已经有了准备?”

“我已经想到了,已经有准备。”

她的思想现在转到眼前的客人身上来。“Bon!你的确了不起!”

“哦,”他顿了顿,才有些无精打采地开口,但仍旧站在她面前 —— “哦,我只希望,在所有这些乏味的日子里,我可以哪怕有一次够得上那个字眼。”

两天后,他从查德那儿听说乌勒特方面对他们那份决定命运的电报有了回音,回答是给查德的,内容是萨拉、吉姆,还有玛米立即就动身来法国。在这期间他自己也发了电报回去,他是在拜访戈斯特利小姐以后发的电报。同以往常常发生的一样,和她谈话以后,他头脑清醒多了,也有了主张。他给纽瑟姆太太的回电是这样的:“我意宜再住一月;如再来人,最好。”他还说他会写信,但信他当然本来就一直在写。十分奇怪,写信仍然能使他感到轻松,使他比任何别的时候都更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他甚至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这段精神紧张的时间里学会了一种空洞的把戏,一种漂亮的自欺欺人的手腕。凭他继续源源不断地通过美国邮局寄回去的那些文字,谁能说他比不上一个夸夸其谈的记者,一个掌握了从字眼里榨出意思来的了不起的新学问的大师?难道仅仅为了表示友善?他不是在像与时间赛跑一般写作? —— 因为他已经养成习惯,不耐烦将自己写好的东西读一遍。在写信这点上他仍然做得到大方慷慨,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黑夜里吹口哨。而且十分明显,他那被黑夜包围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 —— 所以他的口哨还需要吹得再响些,活泼些。所以在发了电报以后他就起劲地、长长地吹,在得到查德转告的消息以后他更是一吹再吹,有两个星期,他都靠这个办法给自己壮胆。他无法预料萨拉·波科克见到他以后会说什么,尽管他脑子里当然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想。但是她会没有办法说 —— 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有办法说 —— 他将她的母亲忘记了。在这之前他写信也许更随便,但从来没有写得比这更多,而对乌勒特他则坦率地解释说,他是想多少填补一下萨拉离开所造成的空虚。

黑夜的变浓和我所说的他更加卖力地吹口哨,是伴随着这样一个事实发生的:他现在几乎得不到任何消息了。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觉察到信不如先前到得勤了,而现在的趋势更不容置疑,纽瑟姆太太的信必然有一天不会再来。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收到一个字。他不需要任何证据 —— 尽管以后他会得到很多 —— 来告诉他,在得到促使她发那封电报的那个提醒以后,她不会提笔给他写信了。在萨拉见到他,报告对他的评价以前,她不会再写了。这很奇怪,虽说它大约也并不比乌勒特眼里他自己的行为显得更奇怪,不管怎样,这件事意义重大,而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暂时的沉寂却反而使他朋友的性格举止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鲜明了。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像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那样强烈地感到过她的存在:她的沉默是神圣的,是一种更纯净、更透明的载体,将她的个性显示得更清晰。他曾经与她同行同坐,一同驾车外出,面对面一同进餐 —— 他大约决不会用“终生难得”之类以外的字眼去形容那种待遇的。如果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沉默,那么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几乎是赤裸裸地感受过她的人格:清澈,用寻常人的话说,“冷酷”,然而深沉、执着、高雅、敏感、高贵。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他对她的这些特质的印象反而愈加鲜明,几乎令他摆脱不掉。虽然这样的状况可以使他脉搏加快,使他的生活更富于刺激性,但他也时常为了松弛紧张的神经而设法将这些印象忘记。他明白,自己居然身在巴黎 —— 想想看,偏偏在巴黎 —— 却觉得乌勒特那位夫人的阴影比一切幽灵都更加难以摆脱,这恐怕要算天下最不可思议的奇遇了。这种事也只可能发生在兰伯特·斯特瑞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