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斯特瑞塞放任自己的想象沉溺于阴暗的前景之中,可以说也有好处,因为,相形之下,从来自乌勒特的使者们踏上站台那一刻起,情形便显得有些好起来。他们是乘船从纽约直接到的勒阿弗尔,再从那里乘车到巴黎。由于海上顺利,他们提早登了岸,使查德·纽瑟姆没有时间实行到港口去迎接他们的计划。他收到他们宣布赓即登上最后一段旅程的电报时,才刚刚打算去乘坐前往勒阿弗尔的火车,于是他可做的,便只有在巴黎等候他们的到来了。为了那个目的,他急忙来斯特瑞塞的旅馆邀后者一同前往,甚至还用他惯常的轻松亲切的语气邀韦马希也一同前去,因为,当他的马车咔嗒咔嗒驶来的时候,那另一位先生正在斯特瑞塞视线以内,在那熟悉的院子里一本正经地踱步呢。韦马希已经从同伴那儿得到了消息,因为后者事前得到了查德派人送的字条,说波科克们就要到了。在被告知这消息的时候他朝同伴瞪起眼睛,虽不失惯常的庄严,但却让后者看出了犹疑。斯特瑞塞现在已经眼光老到,看神态就知道他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调子。他唯一有几分把握的是饱满的调子,但在没有掌握充分的事实的情形下,那又谈何容易!波科克们目前还属于未知数,而他们实际上可以说是他招来的,所以就这一点而言,他已经无法回避。他想对这件事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但却一时只能找到一种模糊的感觉。“为接待他们我将需要你很多帮助。”我们的朋友这样对他说道,他十分清楚这句话,还有许多类似的话,在他表情严肃的同伴身上产生的效果。他特别指出韦马希会非常喜欢波科克夫人,他敢肯定他会的,他会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和她意见一致,而反之,她对他也会一样,总之,巴拉斯小姐的鼻子这回要碰扁了。

就这样,在他们在院子里等查德的时候,斯特瑞塞用自己的快活情绪织成了一张网。他坐着,吸着烟,好让自己安静,一面看着那位同伴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像笼子里的狮子。查德·纽瑟姆到的时候,他一定对两个人的鲜明对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后来回忆起这个场面,一定忘不了韦马希跟着他和斯特瑞塞走出旅店站在街边时脸上那种一半期待一半失落的表情。在马车上,两人的话题转到了他身上,斯特瑞塞对查德谈到近来令他不安的种种事情。几天前,他就对查德提到过他确信那位朋友在波科克们的到来这件事上所扮演的角色,他的话激起了那年轻人极大的兴趣。而且斯特瑞塞看得出这事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就是说,他知道查德对于韦马希刚刚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决定性角色的那张关系的网是什么想法,而这想法刚刚得到了加深 —— 这件事情和那青年人对他家人的看法被联系起来了。两人谈到他们这位朋友现在可以看成来自乌勒特的控制他们的企图的一部分,而斯特瑞塞立刻想到,半小时后,在萨拉·波科克眼里,他该是多么明显地正如韦马希可能对她描绘的那样,是属于查德那“一边”的。他近来是在随心所欲地行事,这一点是不容否认的,这也许可以说是绝望,也许可以说是信心。他应当以自己新近获得的鲜明的面孔去迎接那些新来的人。

他对查德重复了刚才在院子里对韦马希说过的话:他姐姐必定会和韦马希十分合得来,两个人一经接触,必定,会结成同盟。他们两人必定会变得亲密无间 —— 斯特瑞塞想起刚到此地不久后和韦马希的一次谈话,那时就已经注意到他的这位朋友在许多方面和纽瑟姆太太多么相像,两人就说过几乎同样的话。“有一天他问起你母亲,我对他说,如果他有机会见到她,她肯定会引起他特别的好感。这和我们现在的结论是一致的,即波科克夫人肯定会欢迎他上她的船,因为那不是别的,正是你母亲的船。”

“不过,”查德说,“母亲要胜过萨拉五十倍呢!”

“是一千倍。但是,不管怎样,一会儿你见到她的时候,你见到的是你母亲的代表。我也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离任大使在迎接新任大使。”说完这话,斯特瑞塞又觉得自己无意间在纽瑟姆太太的儿子面前贬低了她。刚才查德的争辩也表明了这点。最近他对旁边这位青年人的心思和脾性有些摸不透了,他只注意到他遇事极少忧愁的时候。现在,在新的事变面前,他重又以新的兴趣注意起他来。查德完全是照两星期前答应他的那样去做的。他一句话不问,便同意了他留下来的请求。现在他非常愉快而且友好地等待着,然而在这愉快和友好背后,也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成分。他在巴黎养成的那种有教养的态度里本来带着一丝冷漠,现在这冷漠似乎增加了。他显得既不过分兴奋也不过分低沉,他给人随和、敏锐、清醒的印象。他没有表现出匆忙、急躁或是焦虑,至多只是比平时显得更平静一些。此时此刻同查德一同坐在马车里,他比平时更清楚地意识到,查德或许可以做别的事,或许可以有别样的生活,但那都不可能使他有今天这样的表现。他所经历的一切才使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他付出了时光,经受了折磨,更重要的,付出了代价。无论这一切的结果是什么,这结果今天就要呈现给萨拉了,而他,斯特瑞塞,十分高兴在那一刻到来的时候能够在场。可是她能不能察觉到、感受到这结果呢?如果察觉到了,她会不会喜欢它呢?斯特瑞塞摸摸下巴,思索着如果她向他问起 —— 她肯定会问的 —— 他该用什么词汇来对她形容这结果。不,她应当自己对这些事情做出决定。既然她那么想看,那就让她自己看见它,再喜欢它。她是带着对自己能力的骄傲来的,可是斯特瑞塞内心的一个声音却告诉他,她几乎什么也不会真正看见。

他即刻就知道,查德也敏锐地猜到了这一点,因为就在这时,后者突然不经意地说:“他们只是些孩子。他们只是在做游戏!”他悟到这话的意味,觉得心宽一些。这就是说,在他这位同伴看来,他并没有放弃纽瑟姆太太。这就使我们的朋友接下来可以问他是不是觉得应当让波科克夫人见见德·维奥内夫人。而查德对这个问题的明白态度更是让斯特瑞塞始料不及:“难道那不正是她来的目的么 —— 看我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不错,恐怕是的。”斯特瑞塞不在意地答道。

是查德的迅速反应使他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恐怕?为什么说恐怕呢?”

“呃 —— 因为我觉得一定程度上我有责任。我想,波科克夫人的好奇心是我的话引起的。我想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我在信里是无话不说的。关于德·维奥内夫人我当然也说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