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事实上他此时感到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仍然谨小慎微,那么其中必有理由。他真正担心的是在行为上失去别人的信赖。如果太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会有危险,那么最安全的办法是:至少等到有权利喜欢她的时候。鉴于最近几天的情况,这种危险相当明显,但颇为幸运的是,这种权利也同样确立起来了。我们的朋友似乎觉得他在每一个场合都充分利用了这种权利:总之他自问他如何能这样做而不立即让她知道 —— 如果这对她无所谓,他不愿对她谈论任何令人厌烦的事。他平生从来不曾像在那句话中那样牺牲如此多的崇高利益,他从来不曾像对聪慧的德·维奥内夫人讲话时那样事前要为无关紧要的闲谈做好准备。直到后来他才回忆说,当他忘掉一切而只记住愉快的事情时,他几乎把他们谈到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他才回忆起,由于情调变了,他们连查德的名字也没有提到。在小山坡上时一直萦绕心中的一件事便是,与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能愉快地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情调,当他躺在山坡上时他想,如果试探她的话,她可能会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情调,而且无论如何都可以相信她能使这些情调适合于各种场合。他想要她感觉到,因为他现在无动于衷,所以她自己也应该如此,而她已表明她感到是这样的,于是他表示十分感激,觉得他仿佛是第一次前来拜访。他们还有其他几次会面,但与此无关,好像有许多相当无趣的事情他们都可以略过不谈,倘若他们早就知道他们确实有多少共同之处。是呀,他们此时确实略过这些不谈了,甚至不必表示感激,甚至不用动听地说“别提啦”!但令人大为惊异的是,不提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还有什么话题可谈呢。分析起来,可能只有谈莎士比亚和玻璃杯碗,但这却符合他似乎对她说过的这番话:“如果喜欢我是一个问题的话,那么请别因为她们所谓的我为你‘做’的任何明显而笨拙的事而喜欢我 —— 唉,岂有此理!为你选择的其他任何事而喜欢我吧。所以,根据同样的原则,别把我当成仅仅因为我和查德之间的令人难堪的关系而与你相识的一个人 —— 顺便说一句,还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东西吗?以你令人钦佩的眼力和信赖,请把我当作随时乐于想到你的人,无论我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需要满足的巨大要求,但是如果她没有满足这要求,那么她做了些什么呢?他们共度的时光怎么会如此平稳、和缓而又迅速地消逝,而且溶解和化为快乐悠闲的幻觉呢?另一方面,他能认识到,在他先前受限制的情况下,他警防那种失去信赖的可能性,并非毫无道理。

在这个漫游之日的其余时间里,他确实是继续待在那幅图画里(在他看来这就是他的情形)。因此,将近6点时,这漫游的魅力继续作用于他,而且变得空前的强烈。此时,他发觉自己在这个最大的村子里的一家小旅馆门前,正与一个头戴白帽、身材粗壮、嗓音低沉的妇女友好地交谈。这村庄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一片白色和蓝色,蜿蜒曲折,有着铜绿色的背景,还有一条河流从它前面或背后流过 —— 分不清何方是前,何方是后,尤其是在小旅馆花园的尽头处。在这之前他还有其他有趣的活动。抛掉睡意后他沿着同一高度向前走。他对另一个古老的小教堂赞不绝口,甚至妄想据为己有。这教堂有着陡峭的尖顶,它外面是暗灰蓝色,里面由石灰水涂得雪白,到处是纸花。他迷了路,后来又找到路。他和一些乡下人交谈,觉得他们比他所预料的世故一些。他一下子就变得口齿伶俐起来,毫无畏惧地讲起法语。下午晚些时候,在最远但不是最大的那个村庄里的一家咖啡馆里,他喝了一杯味道很淡的黑啤酒。这啤酒颜色灰白,具有地道的巴黎风味。同时他却一次也没有越过那个长方形的镀金画框。而画框已经随人所喜为他尽量扩大,但那正是他的运气。最后他又回到了山谷中来,转身朝他原来出发的地点走去,以接近车站和火车。就这样他最终走到白马旅店的老板娘面前。她接待了他。她粗爽、敏捷,有如木屐咔嗒咔嗒地从石板路上走过。他同意吃烧烤小牛肉片,喝尾根汤,然后乘车而去。他已经走了很多里路,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疲倦。不过他仍然知道他很快乐。虽然他整天一人独行,但他从来不曾获得像在他这一出戏中与别人交谈那样深刻的印象。他这一出戏可以看成是结束了,因为它的结局差不多到了,但是由于他的回忆给了它更充分的机会,它又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面前。奇怪的是,他最终只好走出这出戏,才能感到它仍在上演。

因为这就是一整天里这幅图景的魅力的源泉 —— 从本质上来看,它比任何东西都像是一场戏,一个舞台,这出戏的气氛就在于垂柳的沙沙声和天空的色调。这出戏和戏中人物,在他至此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占据了他的全部空间,这似乎令人高兴,因为他们在如此的环境下,抱着这种一切都不可避免的态度主动上场。仿佛这些环境不仅使他们不可避免地出场,而且更使他们近乎自然并且十分得体,以至人们更容易并且更乐于容忍他们。这些环境如此明显地不同于乌勒特的环境,在他看来,当他与白马旅店的女老板安排一个愉快的高潮时,在这旅店的小院子里这些环境就表现出显著的差别。这些环境十分单调、简陋,但是它们是他所谓的“合适”的东西,比德·维奥内夫人那个古老、高大的客厅更合适。在她的客厅里游荡着帝国的幽灵。这“合适”的东西包含了许多他必须对付的其他一类东西:它当然显得古怪,但它的确是这样的 —— 其含义是完全的。他的观察没有哪一项不与实际情况吻合;没有哪一股更为凉爽的晚风不是这戏剧文本的词句。将其概括起来,这文本只不过说的是:这些东西就在这些地方,如果一个人决定在其中走动,那么他不得不考虑他落脚的地点。同时就村庄方面而言,它们确实使人觉得是白色、蓝色、蜿蜒曲折,并且还有铜绿色的背景,无论如何这也足够了;在这件事情上,白马旅店的一堵外墙涂了一种未必可能有的颜色,从而显得分外突出。这就是令人感到有趣的地方 —— 似乎说明这玩笑毫无危害,而且这图景和这戏剧似乎极其巧妙地融合在这好女人对她能为满足客人的胃口效什么劳的描述之中。简而言之,他感到自信。而这是总体感觉,并且正是他想要的感觉。即使当她说她刚为两个客人摆好餐具时,也不令人感到震惊。这两人和他不同,他们是乘他们自己的船从河上来的,半小时前他们曾经问过她,能为他们准备什么样的饭菜,然后又划船到前面去看什么东西去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如果他喜欢的话,可以去花园里看一看,虽然它不怎么好,那里面有许多桌子和板凳,她还可以为他倒一杯苦啤酒,当作他的餐前饮料。如果他愿意的话,在这儿她还可以告诉他能否找到车子送他去车站,而且不管怎么样,他还可以在这儿观赏这条河流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