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2页)

这话又引起了她对他的注视,而他不久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的脸上一阵抽搐,她已抑制不住的眼泪先是静静地涌出来,紧接着便是突然爆发出的小孩似的哭声,很快又转成急速的啜泣。她坐下来,两手掩住面孔,完全顾不上面子了。“这就是你如何看我的,这就是你如何看我的,”她喘息道,“我就是这个样子,我必须承认我就是这样,当然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她的情绪起初十分矛盾,他只有站在那里发呆,觉得是他引她烦恼不安,不过这是由于他说实话而引起的。他只好默默地听她讲,不打算立即开口,觉得全身微微透出高雅情调的她分外可怜。他同情这情感,正如他同情其余那些情感那样。与此同时在这个欢乐和痛苦如此自由流露的场面中,他依稀意识到某种内在的讥讽。他不能说,这并非不要紧,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要为她效劳到底 —— 好像他对她的看法与这无关。此外,好像实际上他想的根本不是她,好像他不可能想别的,只想的是她所代表的成熟、深厚、可怜的激情以及她揭示的可能性。在他看来,她今晚比过去略显苍老,明显可见不像过去那样免除了岁月的摧残。然而她与从前一样,仍然是他一生中所遇见的最完美、最敏感的人,最快乐的精灵。不过他却看出此时她烦恼得有一点粗俗,就像一个女仆为她的男朋友而哭泣那样。唯一的区别是,她判断自己,而女仆却不然。这种智慧上的弱点,这种判断上的丢脸,似乎使她的情绪更加低落。毫无疑问,她的精神崩溃是比较短暂的,在他开口答话之前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恢复过来了。“当然我担心我的生活。但是那无关紧要。那并不是原因。”

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好像是在思索到底什么是原因。“我想,有一件事我还能做。”

她悲哀地把头猛地一摇,擦干了眼泪,最终还是抛开了他仍然可以做的事。“我对那个不关心。当然,如我所说,你用极好的方式为你自己采取行动。可是为你自己的事再也不是我的事(虽然我可以极其笨拙地伸出我那不圣洁的手去触摸它),就像远在天边的东西一样与我无关。只是因为这一点你才不冷落我,因为你有50次机会可以这样做,正是你可敬的耐心使我忘记了我的举止。尽管你有耐心,可是仍然一样,”她继续说道,“你不愿留在这儿与我们在一起,即使这样做是可能的。你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只是不愿意与我们混在一起 —— 你这样回答,以便你自己不失礼貌。你可说:‘谈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有什么用呢?’当然,有什么用呢?这只是我一时的胡闹。如果你感到痛苦,你也会计较的。我现在并不是指那些与他有关的事。啊,为了他……”在斯特瑞塞看来,似乎她主动地、奇怪地、痛苦地把“他”暂时抛开了。“你不在乎我对你的看法,可是我碰巧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以及你可能有的看法,”她又补充一句,“甚至你过去是如何想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过去……”

“过去想过。在这之前。你过去想过……”

可是他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也没有想过。超过我必须想的问题我绝不去想。”

“我认为这全是假话,”她反驳道,“除非这种情况:当事情太丑恶时,你无疑会停止考虑。或者事情太美好了 —— 我这样说是为了避免你反对。无论如何,就这一点来说倒是真的:我们强迫你接受你已经看见的那些表面现象,因此它们使你认为必须思考。丑陋或美丽(无论我们如何称呼它们都不要紧),反正你用不着它们,却继续走你的路,这就是我们令人讨厌的地方。我们使你厌烦 —— 这就是我们的情形。而且我们很可能使你遭受了损失。你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根本不去想。而我本来想让你觉得我 —— 非常高贵!”

他只能在片刻之后重复巴拉斯小姐的话:“你真是了不起!”

“我又老又可怜又可怕,”她没有听他讲,继续说道,“尤其是可怜,或者尤其是老了。正因为老了,情况才最糟。我不在乎这事的结果 —— 顺其自然,就是这样。这是命中注定 —— 我知道这一点。你不可能比我自己看得更清楚。要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发生。”她又回到与他面对面时中断了的话题。“即使可能,无论你的情况怎样,你也不会接近我们。可是想想我吧,想想我……”她向空中呼喊道。

为了避免尴尬,他重复他已经说过但她一点也不在意的话:“我相信,有一件事我还能做。”他伸出手来告辞。

她对他的话仍不在意,仍继续坚持她的看法。“那帮不了你的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帮助你。”

“可是这可以帮助你呀。”他说。

她摇一摇头。“我的前途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最终还是一个失败者。”

她没有握他的手,但是同他一起走向门口。他大笑道:“这令你的恩人感到高兴!”

“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们,你和我,本来可以成为朋友。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如我所说的那样,你现在看见我如何想要一切。我也想要你。”

他站在门口,以结束谈话的强调口气说道:“啊,可是你已经得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