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利林波的堕落/(第4/6页)

此刻他走在菲尔莫路上,街面上很暗。为此他要感谢市议会,因为在这一路段没有设置新的路灯,虽然最近有投入更多路灯的预算。在这条大街的头上是斯特纳家的红砖房屋;然后是乔丹家、艾森豪尔家、丹特家、马克汉姆家、弗雷泽家;接下来是霍金家,他曾在这家做过客;接着是威洛比家、埃弗雷特家,这两家的房子是华丽的殖民时代的风格;在富丽堂皇的麦西家与克虏普斯泰特家之间有一座小木屋,这里住着的是华特家的老姑娘们;再接下来是克雷格家……

啊……那里!他停下脚步,心里剧烈地动摇着——在街道尽头有一个黑影,是一个行路的男子,很可能是个警察。过了几乎是永恒的一会儿,他沿着一盏路灯那模糊又凌乱的阴影穿过了一块草坪,尽量压低身子跑了过去。接着他紧张地站在一座石灰岩的猎物的阴影里,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站在那里久久地倾听——一里外有只猫在嚎叫,百尺之外又一只猫接过它的圣歌发出魔鬼般的嘶鸣,他觉得他的心在下沉,在为他的大脑抵制着恐惧。还有些别的声音;远处传来一首微弱而破碎的歌;小巷斜对面的一扇后门里传出刺耳的窃笑;还有蟋蟀,在院子里月光照耀下的平整的草坪上歌唱。屋内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静谧。他很高兴他不认识这家人家。

他那微弱的颤抖已经坚硬如铁;随后硬铁又软化了,他的神经变得如皮革一般柔韧;谢天谢地,他握住双手发现它们并不僵硬,他拿出刀子与钳子对着纱窗下手了。

很快他就闯入了饭厅,他非常确定在这个位置没人能看到他。他探出身去将纱窗拉到一个适合的位置并将它固定住,使它既不会意外的坠落也不会在发生情况时对他的退路造成严重的阻碍。

然后他把打开的刀子放进上衣口袋,拿出一只便携式手电筒,掂起脚尖在房间里走动。

这里没有对他有用的东西——饭厅从来没有被包含在他的计划里,因为这个城镇实在太小了,根本无法处理掉银器。

实际上他的计划是极其模糊的。以他这样的头脑,充满智慧与直觉,还有闪电般的决定,只要有一个计划的轮廓也就可以了。机关枪的经历教会了他这点。他担心事先的周密计划在关键时刻会造成两种观点,而两种观点就意味着举棋不定。

他被一把椅子轻轻地绊了一下,屏住呼吸听听有没有动静,然后继续,看见了走廊,看见了楼梯,爬上去;第七级楼梯在他脚下嘎吱作响,接着是第九级、第十四级。他下意识地数着每一级楼梯。在第三次嘎吱时他停顿了足有一分钟之长,而在这一分钟里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在巡逻的队伍中,甚至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背后都有着数亿人的精神支持;而此刻他也是一个人,却坠入了一个同样来自精神压力的深渊——他是个强盗。他从来未感受过这份恐怖,也从来未感受过这份刺激。

他爬上了最后一级楼梯,看见了房门;他潜了进去,听到人家沉稳的呼吸。他尽量节省步子,为了抓住东西身体有时候都摇摆起来,摸到了一只柜子,把看来值钱的物件都装进口袋——他可不能马上对它们进行清点呀。他摸到了一把椅子,上面放着的也许是裤子,还有柔软的衣物,应该是女人的内衣。他的嘴角露出了机械的微笑。

进入另一个房间……同样沉稳的呼吸,忽然来了声可怕的呼哧,他的心再次七上八下。东西还真不少——手表;表链;一卷钞票;几只领带夹;两只戒指——他记得从另一只柜子里也拿到过戒指。他走出房间,一道微弱的光线在他面前闪亮,他被吓了个半死。老天!原来是他自己伸出的手臂上的手表在反光。

下楼。他跳过那两级发出声音的楼梯,可是最后一级没能跳过。他现在没事了,实际上已经安全了;冒险即将结束,他觉得有些无聊。他来到饭厅——考虑了一下那些银器——还是决定放弃。

回到宿舍里自己的房间,他检查了一下这笔额外的个人财产:

65块纸币。

一只嵌着三粒中等大小的钻石的铂金戒指,可能值700块。钻石的行情还会上涨。

一只便宜的镀金戒,上头有缩写字母O.S.,内侧刻着日期1903,也许是学校里的纪念戒。值几块钱,可是不能拿去卖。

一只红色的布袋子,里面是一副假牙。

一只银表。

一副金表链,比手表更值钱。

一只空的首饰盒。

一尊象牙雕刻的中国小神像,也许是桌上的装饰品。

1元6角2分的硬币。

他把钞票塞在枕头底下,把其他东西放进了一只步兵靴的最里面,然后又在上面罩了一只长统袜。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的脑子像一辆高速赛车般思前想后,思考着过去与将来,在恐惧与欢笑中徘徊。带着模糊又不切实际的想望,他希望自己不久能够结婚,5点半左右,沉重的睡眠终于将他俘虏。

尽管报纸上关于盗窃的报道没有提到那副假牙,可他还是相当地担心。一个人在寒冷的清晨醒来,徒劳地寻找着假牙,没有了牙齿,只能磨着一份柔软的早餐,奇怪、空洞、含混的报警电话,疲惫地、失魂落魄地走向牙科诊所,这样的画面在他的心里激起一阵慈父般的同情。

为了要确定这东西究竟是属于一个男人还是女人的,他小心地从袋子里把它取出来举到了嘴巴旁边。他试探性地摆动着自己的下巴;他用手指量了量尺寸;可是他依然无法确定;它可能属于一个大嘴巴的女人,也可能属于一个小嘴巴的男人。

在一阵热情地冲动之下,他从军用箱的底部拿出一张牛皮纸把它包了起来,然后用铅笔在上面笨拙地写上“假牙”二字。接着,第二天晚上,他沿着菲尔莫路走去,慌里慌张地用力把它扔在了草坪上,这样它能离大门近一些。第二天报上说警察已经有了线索——他们知道了这个盗贼就住在城里。不过,他们并没有公开是什么样的线索。

到了这个月的月底,“西尔瓦区的夜盗比尔”已经成为保姆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常备节目。有五件抢劫案都被归究于他,尽管他其实只实施了其中的三件,可他想到毕竟大多数案子是他犯下的,所以人们会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他有次当场被人看见了——“一个彪形大汉,有着一张你从未看见过的恶劣透顶的脸。”亨利·科尔曼太太,在半夜两点被眼前一束手电光照醒,在这种状态下你是不能期望她能够认出布莱恩·戴利林波来的,尽管她曾在去年的7月4日[5]对他挥舞过手里的小旗帜,还这么形容过他:“他根本不是那种莽夫类型的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