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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社区对狗做实验,结果找到了一个狗粮配方。这配方包括百分之九十早餐工厂扫出来的垃圾,百分之十骑马俱乐部马棚的马粪,再加上足够的水,使狗粮湿润。他设计了标签,在标签上印刷一个纹章盾牌,用花体字写上“老英国狗粮”。罐头厂同意加工一千个罐头。他租用了一辆卡车,用垃圾桶装上原料往罐头厂运送。当罐头贴上了标签,分箱装好,存放在车库里时,他感觉他占有着一些有价值而美丽的东西。他买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开始拿着老英国狗粮样品在德卢斯的市场上到处转悠、推销。

他到处都遇到同样的结果。杂货店老板从批发商那儿购买狗粮,他便去找批发商,批发商告诉他,他们不能买他的狗粮罐头。他们销售的狗粮罐头是由芝加哥肉类厂商和其他产品搭配在一起供货的,他当然不可能与芝加哥竞争。他试图在山岗上亲自销售他的狗粮,但是你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去兜售狗粮。他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单枪匹马什么事儿也干不成。德卢斯充斥着饥饿的狗,而他在车库里却存放着一千个狗粮罐头,但是作为一个单干的企业家,他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同时又创造利润。意识到这一点,他又喝了一杯雪利酒。

那时天已经很黑了。照进窗户里来的天光消失了。他穿上衣服下楼去吃晚饭。他是餐厅唯一的客人,梅布尔·莫尔顿给他送来一碗油腻的汤,在汤里,一根刚点燃的火柴梗漂荡着。这刚点燃的火柴梗跟那夜壶一样,让他咬牙切齿地痛恨起圣博托尔夫斯来。“啊,太抱歉了,”当他将那火柴梗拿给梅布尔看时,梅布尔说,“太抱歉了。你瞧,我父亲上个月得了中风,太缺人手了。情况总不是我们想要的那样。煤气灶上的指示灯灭了,厨师只能用火柴来照亮煤气灶,我猜想那就是为什么火柴会掉到汤里面去。好了,我把汤拿走,给你拿一盘烤牛肉来,我敢保证不会再有火柴梗了。请注意我是用左手拿走你的汤的。我去年冬天扭到了左手,从那以后,它总是不对劲,我坚持用左手干活,看看这样能不能让它好起来。医生告诉我,如果我坚持用这只手,它会好起来的。当然啦,对于我来说,使用右手要顺当得多了,但是时不时地……”她看出来了,他感到厌烦,她便走了。她侍候了成千个孤独的男人,大部分人喜欢在她欣赏他们的妻子、孩子、房子和狗的照片时听她讲她的伤心、痛苦、扭到的手。这是人与人之间一座交往的脆弱桥梁,但终究聊胜于无,而且这样可以更好地打发时光。

约翰逊吃完他的炖肉和馅饼,便去了一家酒吧。那酒吧仅仅依靠啤酒广告霓虹灯紧巴巴地照亮着,味道就像是茅厕,只有两个农夫顾客光顾。他走到酒吧的一头,离他们远远的。他又喝了一杯雪利酒。他在一座小型的保龄球机器上玩了一会儿保龄球,便从侧门走上大街。小镇一片漆黑,压根不了解羁旅者、漫游者、这广大世界的流动人口的需要。所有的店铺都关上了门。他瞧了一眼公共绿地那边的一位论派教堂。那是一栋白色的木造房屋,拥有圆柱和一座钟楼,尖塔笔直地伸向星空。在他看来几乎令人难以相信,他的同乡,这些富有创造力的人,这些首先利用明亮的灯光和连续音乐拓展玻璃店业务的人,竟然如此落后,建造了这样一座属于古代世界的教堂。他沿公共草地转了一圈,走上船舶巷,径直来到霍诺拉的家。这栋老房子零零星星地亮着灯,但他没看见一个人。他又回到酒吧,看电视上播放的拳击赛。

人们最看好的是一个老迈的俱乐部拳击手,名叫摩塞。对手叫圣迭亚戈,可能是个意大利或波多黎各人,很健壮,一身肌肉,但显得愚蠢。摩塞一路拳打脚踢拿下了头两轮。他是一个英俊而矮小的人,脸上布满皱纹,约翰逊心中琢磨,这准是为家庭操劳造成的。他也许一小时之前在厨房吻别了妻子,他打拳击赛也许就是为了支付那台洗衣机的分期付款。他身段和步法灵活,聪明,出拳狠毒,看上去似乎是不可战胜的,然而在第三轮中,圣迭亚戈往他右眼上方猛然一拳,血顿时冒出来。鲜血沿摩塞的脸和胸口往下流淌,他在沾满鲜血的地毯上绊了一跤。在第五轮比赛中,圣迭亚戈又击破了对手的老创口,鲜血蒙住了摩塞的眼睛,他体力不支地在拳击场上踉踉跄跄。在第六轮中,裁判终止了比赛。摩塞的精神会垮掉,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会伤心不已,他的洗衣机也会给拿走。约翰逊走上楼去,穿上印着越野赛马图景的睡衣,读起一本平装本小说。

他读的小说是关于一个拥有数百万美元的年轻女人的,她在罗马、巴黎、纽约和檀香山都有房产。在第一章中,她和她的丈夫在滑雪场的一座小木屋中做爱。在第二章中,她和男管家在餐具室亲热。在第三章中,她的丈夫和男管家在游泳池鬼混,而女主角则和内房侍女上床。她的丈夫发现了她们,也加入进去。厨师跟邮差鬼混,而厨师十二岁的女儿勾引上了马夫。关于做爱,小说写了足足六百页。他知道,小说会以宗教机构收尾。女主人公做了一切已知的罪孽之后,剃光头发,戴上铅戒指,进了修道院。你最后会看到她堕落的丈夫穿着粗糙的僧侣式拖鞋,拿着一小瓶抗生素,在暴风雪中跋涉前行,赶往深山中去救治一位病重的妓女。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故事。他从他躺着的坚硬床垫感受到曾经像他一样躺在那儿的成千孤独者所积累起来的孤独感,热切地盼望不要再孤身一人了。他关了灯睡觉,梦见了天鹅,一只遗失的箱子,还有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峦。他看见他的母亲用颤抖的手将饰品从圣诞树上取下来。早晨醒来,他感觉舒畅,精神昂扬,甚至充满了爱意,但是将脸蛋隐去的陌生人总是等在湖边,在花园里总是有一条毒蛇,在西方总是浮着一片黑云。梅布尔给他拿来的早餐鸡蛋浮在油腻腻的汤里。他的脚一跨出维亚达克客栈,一条狗便对他吠叫起来。狗跟随着他穿过公共草地,猛然咬了一口他的脚踝。他奔逃到船舶巷,一些走在上学路上的孩子对着他的惊慌失措哈哈大笑起来。当他跑到霍诺拉的家时,他兴高采烈的情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麦琪来开的门,并引导他到书房。此时,霍诺拉正坐在窗户边,在堆在篮子里的一大堆烟火具中挑挑拣拣。她一听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便卸下眼镜来。她希望这样能看上去年轻一些。不戴眼镜,她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当约翰逊走进书房,她瞧着约翰逊的脸庞一片模糊,这使她确信他是一个拥有敏锐趣味、热情和开放胸怀的年轻男子。对于她所看到的那十分朦胧的形象,她的心中充溢了友情或怜悯的冲动。“早安,”她说,“请坐。我只是在检查一下我的烟火。这是我去年买的,你知道,我正琢磨我得举行一次小小的聚会,你知道,去年七月天气非常干燥,一连六个星期没有下雨,消防队长请求我不要放烟火。我把它们放在大衣柜里,压根忘了,直到今天早晨才想起它们来。我喜欢烟火,”她说,“我喜欢阅读包装纸上的说明文字,想象一下当它们燃放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喜欢闻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