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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道理的演进—一位女性总统和一个由女性组成的参议院—并不出现在贝特西的幻觉里。事实上,在她的幻觉里,世界上的事大部分仍然由男人去做,这些事现在扩而广之还包括家务和购物。她一想到一个男人在弓身烫熨衣服,在擦掉桌上的灰尘,或者在烤肉,便不禁微笑起来。在她的幻觉中,一切在公共场合纪念伟大男子的雕像将全部被推倒,扔到垃圾堆里去。骑着马儿的将军,穿着长袍的牧师,穿燕尾服的立法议员,飞行员,探险家,发明家,诗人,以及哲学家将要由漂亮、妩媚的女性来替代。女性在性事上将拥有完全的独立。她们将如同买一本袖珍书籍一般随意地和一个陌生人做爱。晚上回到家里,她们会厚颜无耻地给她们沮丧的丈夫(在伦敦烤炉上撒阿道夫牌肉类嫩化剂)描述她们性欲冒险经历中最精彩的部分。她倒没有走得如此远,以致想象通过任何法律手段限制男性的权利,但是她确实把男人看成垂头丧气、平淡无奇且沮丧消沉的一群人,他们永远丧失了被别人认真对待的机会。

闹剧似的胡闹和自吹自擂成了科弗利·沃普萧爱情之歌的主要内容,在我笔下的那个时候,他养成了一种像中餐馆小馅饼里算命纸条那样讲话的不幸习惯。“时间会医治一切的。”他会说。或者说:“穷人比贼还贼。”除了他捏指关节的习惯以外,他还有一个更加叫人难受的、神经质地清嗽喉咙的习惯。每隔一定的时间,他会从喉咙里吐出一种沉思般的、抱歉性的、埋怨的、吞吞吐吐的杂音来。“呃—”他在洗涤盘子时,会对自己这样说道。“呵—呃—”他会这样说道,仿佛这些杂音能最微妙地表达出他的不悦似的。他是那种在公共关系会议上将自己的身份名牌(嗨,我是科弗利·沃普萧!)连同送给代表的白色康乃馨一股脑扔进垃圾篓里的人。他似乎感觉自己生活在一座小镇上,在小镇里,谁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当然,这距离真相不能再远了。贝特西是那种传说中女主人公似的女人,她们可以神速地从女巫变成美女,又从美女变成女巫,使得科弗利也不得不随之颠来倒去。

科弗利就像有些暴君那样喜欢随心所欲地安排历史事实。他会兴高采烈、满怀希望地表示发生过的事压根没有发生过,虽然他还没有张狂到将没有发生的事说成发生过。发生过的事压根没有发生过是他爱情之歌中一句普通的歌词,就像那些赞颂性欲快感的抒情歌曲歌词一样普通。而现在贝特西成了一个整天抱怨的女人,或者如科弗利说的,贝特西没有成为一个整天抱怨的女人。她曾经在雷姆森感觉非常痛苦,希望到卡纳维拉尔角。她幻想自己坐在卡纳维拉尔角白色的海滩上数澎湃的海浪,向救生员挤眉弄眼送秋波。如果要画一幅贝特西的画,那背景必然应该是佐治亚州北部地区的风光,她在那儿度过了她神秘的童年。在那风光中,应该有尖背野猪,一棵快要枯死的楝树,一栋需要重新髹漆的木结构房子,还有那一眼望去被狂风吹刮的无边无际的红土,那红土只要有一点儿细微的小雨,就会变得滑溜不堪,被雨水冲走。在佐治亚州那一部分地区,表土是如此稀少,以至于都装不满钓鱼诱饵的罐子。科弗利曾经从火车的窗户一刹那间瞥见过这儿的风光。关于她的过去,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妹妹,叫卡罗琳。“对卡罗琳这姑娘我太失望了,”贝特西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真想和她享受一番那种姐妹情谊,但我太失望了。当我在廉价品商店打工时,我把我的工资都给她买嫁妆了。而她一结婚,便离开班布里奇,从来不给我写信,也没以任何方式告诉我她在哪儿。”后来,卡罗琳开始给贝特西写信了,但是贝特西在感情上对妹妹有一种幻灭。科弗利对此却觉得很高兴,因为除了电视机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排遣贝特西在塔利弗的孤独感,而他本人似乎也无法使这地方的社交活动更加丰富。结果,离了婚的卡罗琳受到邀请来到他们家。

卡罗琳的来访开启了科弗利新的思维方式,他将按照这种新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发生过的事,或者说来看待可能发生过却被忽略的事。她是星期四来的。当科弗利下班回家时,他发现家中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走进家门,他可以听见她们在客厅的谈话声。几个月以来贝特西第一次显得非常快乐,看见他时还亲吻了他。卡罗琳抬头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她那眼睛的颜色和神情都被一副硕大的眼镜遮盖住了,那眼镜片正映着房间的摆设。她并不是一个很肥胖的女人,然而,她坐在那儿却像一个肥胖女人那样将双腿大大地张开来,双手粗俗地垂放其间。她穿着一身旅行的行头—一双紧绷在脚上的蓝色轻舞鞋,一条皱巴巴的紧身蓝裙子,那好像紧贴在她身上似的。她的微笑是甜蜜的,缓缓绽放开来。她起身,给了科弗利一个湿漉漉的吻。“啊,他看上去就像哈维,”她说道,“哈维是班布里奇的一个男孩,你跟他很像。他家住在斯巴塔克斯街。”

“他们不住在斯巴塔克斯街,”贝特西说,“他们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

“他爸爸在别克牌轿车销售店找到活儿之前,他们是住在斯巴塔克斯街,”卡罗琳说,“后来他们搬到汤姆逊大道去了。”

“我以为他们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贝特西说。

“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的是另一个男孩,”卡罗琳说,“就是那个有一头卷发、龇牙咧嘴的男孩。”

在咖啡桌上有一瓶波旁威士忌酒,她们俩都喝了。当贝特西走进厨房去热晚饭,卡罗琳和科弗利待在一起。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科弗利把发生过的事看成压根没有发生过。卡罗琳悄悄跟他耳语。“我一直想看一看娶贝特西的那个男人,”卡罗琳说,“在班布里奇,没有人认为会有人娶她,她是如此古怪。”

科弗利像他通常做的那样,面对这句碎语中所包含的歹毒时,在决定把说过的话当作实际上没有说过之前,他迟疑了一会儿。他只能得出结论,在佐治亚州,“古怪”的意思是富有魅力,是富有独创性,是美丽。

“我不懂。”他说。

“啊,她古怪极了,就是那么回事,”卡罗琳细声地说,“在班布里奇,谁都知道贝特西古怪。我并不认为那是她的过错。我只是想,那是因为后爸对她太糟糕了。他总是鞭打她,总是抽出他的皮带,毫无理由地抽打她。我想他把她的理智全抽打光了。”

“我对此一点儿也不知道。”科弗利说,或者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