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4页)

天空黑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他心想,对于他的计划,即使下雨,也比明亮的月光之夜要好得多。他漫步出社区,来到帕塞尼亚,心中不无负疚地想到要在这地方藏的鸡蛋太少了。超市和其他的变化让这儿的店铺大部分都关了门。墙上乱画着涂鸦。一家店铺橱窗上,在出44租字样旁边陈列着葬礼用的花圈。花圈是用干瘪的苔藓和假黄杨木做的。其中有一个花圈做成情人节爱心的形状,在花圈的中心挂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妈妈和爸爸”。这是清水巷。混混、恶棍的地盘。他看见三个混混站在他面前的门洞里,心想他们看上去很眼熟。

一星期之前,弗理力先生到中学复活节聚会上去听他女儿唱歌。他去迟了,不得不站在礼堂后面靠近门口的地方,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望着他孩子在舞台上出现。他知道他女儿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却被选上唱独唱。他迟到太不幸了,已经没有他的座位了。在门口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一群当地的混混和恶棍。他们窃窃私语,推推搡搡,使他不能全神贯注地听孩子们唱歌。这些混混似乎对演出并不感兴趣。他们不断地从大门进进出出,他心想他们怎么可能对任何事情感兴趣呢。他们不玩游戏,他们不学习,他们不在冰场上溜冰,他们不在体育馆里跳舞,但是,他们却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所有这些活动周围,总是蹲在门洞里或者坐在门槛上,在黑暗和光亮之间来回走动,就像他们今天晚上所做的那样。

钢琴伴奏奏出了他女儿独唱的前奏,他看见他女儿羞赧地站到合唱队的前面。这时,有一个混混离开他在阴影里的位置,站到弗理力先生面前的一个姑娘身边。他们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想避开他们的身影,但这混混和姑娘总是挡在他面前,他只能偶尔瞥见一眼女儿。这混混和他在姑娘身上的动作他倒看得十分真切。他看见他将一只手搭在姑娘的肩膀上。他听见他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当响起《我知救赎主活着》的音乐时,他看见他将手伸进她胸前的衬衣里。弗理力先生粗鲁地一把抓住姑娘和男孩的肩膀,把他们猛推了开来。他说话声是如此大,他女儿往骚乱的地方望了过来:“把这手斩断,要不拿出来。这不是干这种事的地方。”他浑身因愤怒而颤抖,为了不让自己再伸手去打那男青年的脸,他走出了大礼堂,来到校舍的台阶上。

他点燃一支烟,手颤抖得很。他的内心是如此深深地被搅乱了,他思忖让他真正心烦意乱的并不是对女儿的担忧。他肯定他是作为一位父亲和公民而生气的。在演唱复活节赞美诗时,在一座至少在精神上属于无辜者的建筑物里,他为目睹了极不合适的作为而生气。当他的烟卷烧尽了,他走进大礼堂。混混们避让到一边让他走过去。他看出来,他们对他怀有仇恨。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露骨地表露出来的仇恨。

在清水巷上的混混们也持有同样令人担忧的态度,同样选择那些半明半暗的地方,他们给他一种令人恶心的陌生感,仿佛他们不是来自另一个阶级或者社区,而是从另一个罪恶的星球掉落下来的。当他走近他们时,他看见他们在将一只威士忌酒瓶传来传去。他不可能谴责他们无法无天和堕落。无法无天和堕落正是他们所追求的。他经过门道时闻到了威士忌的味道。接着,他后脑勺上遭到猛然一拳,他立刻失去了知觉。

埃米尔的闹钟在半夜一点半时叫醒了他。当他在刮脸时,一股狂风砰然把房间的门吹开,把他妈妈也吵醒了。她如此陡然被吵醒,嗓音嘶哑,听上去就像一个年岁还要大得多的老婆子。“埃米尔,你病了吗?”

“没,妈妈,”他说,“没事儿。”

“你病了?你遭到麻烦了,亲爱的?那些冻蟹肉饼—是冻蟹肉饼让你病了吗?”

“不,妈妈,”他说,“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病了吗?”她问道,嗓音仍然沙哑。她清了清喉咙,似乎同时也清了清她的脑袋。“埃米尔!”她惊呼道,“是鸡蛋的事。”

“我现在必须走了,妈妈,”他说,“没什么要命的事。吃早饭之前我就回来。”

“哦,是鸡蛋的事,对吧?”

他能听见她猛然坐起来,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将脚踩在地板上。当他走过她卧室的门外时,她还没有走到门边,他便径直下楼去了。“吃早饭之前我就回来,”他大声喊道,“到那时,我什么都告诉你。”他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地图,从前门走了出去。

星光在闪烁。在一年中,这还没有到鲜花盛开的季节,只有几簇雪花莲开了花朵,唯一的野花便是山谷里带斑点的臭菘,但在空中仍然飘荡着大地柔和的馨香,就像玫瑰的芬芳一样。他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让他的肺和脑袋充溢这芬芳。在街灯和星光下的整个世界,即使破旧,看起来似乎仍然是美好而年轻的,仿佛这地方的命运才刚刚开始。覆盖着薄薄一层树叶、苔藓、大蒜草和红花草的大地正等待着他的宝藏。

到两点一刻仍然不见弗理力先生的踪影,他开始担忧起来。周围是如此宁静,他完全可以听见远处汽车的声音,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在干这件事时,他希望有人帮他一把,他不想独自干这件事,但是,两点过了二十分钟时,他发现他不得不单独干了。他打开车库门的锁,车库门摇摇欲坠,刮擦着沙砾路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瞧了一眼后座。鸡蛋都在那儿。当他将他的老破车倒到路上,街区中唯一亮灯的地方便是他母亲的客厅。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想象他母亲可能会做的调皮的事,她可会想出那些调皮的招儿呢。她给她雷姆森派克的新朋友打电话。“埃米尔刚刚出去藏鸡蛋了,”她说,“他刚走。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将会把鸡蛋藏在德罗斯苏克尔社区。我是说,像弗理力先生那样的人会不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那些势利的富人,而忘了他在雷姆森派克的朋友呢?他会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当埃米尔将倒挡换成了低速挡时,他心想,再过两小时,他的任务就要完成了。越接近成功,他感觉责任越发重大。在街角的一栋房子里有一盏灯亮着,那是一扇狭小的窗户,严密地拉上了窗帘,他猜想那准是一间浴室。正当他在瞧着的时候,灯灭了。从特纳街靠近高尔夫球场的高处,他可以将全村一览无余。看到夜幕是如此完美而让人心安,人们是那么甜蜜地沉睡着,一想到如此多的男人、女人、孩子和狗在谜一般的梦幻中漫游,他不禁笑了起来。他站在车灯前阅读给他的指示。在达尔伍德大道和阿尔伯特街的交叉处放八个鸡蛋,在阿尔伯特街放三个鸡蛋,在德罗斯苏克尔和栗树胡同连接处放十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