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梦想的职业(第2/2页)

这封信中充斥着痛苦和不安,那一年里的其他信件也同样如此。在他的母亲39岁生日时,我外祖父在一封信中写道:“我想让所有的朋友见到我有个怎样的母亲——那样他们便会理解,纵使我没有成功,也并不是我母亲的过错。”

而其中原委很难知晓。多年来,人们与我聊及外祖父,会用到诸多形容,比如才华横溢却妄尊自大,干劲十足却不计后果。但没人提及他缺乏安全感。那个在信中自责的人,与我印象中的威廉·比彻·斯科维尔医生迥然不同。而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写这些信的人还只是比尔·斯科维尔(Bill Scoville),一个来自费城的富家子,在大学里奋力拼搏,努力规划着未来蓝图。那时的他聪明、雄心勃勃,并且才华横溢。比如,那时的他善于动手,喜爱摆弄汽车,会将它们拆开后又复原,以此来洞悉它们如何内部运转。但他还不知道身负这些技能的自己想做什么。

在这个盒子最里面的地方,有一本泛黄的棕色套夹相册,埋在厚厚的信件下面。里面是一张我外祖父的照片。那时他大概两三岁,穿着一件20世纪初早期学步婴儿穿的连衫裙,用小手去够他父亲的手杖上面盘绕着的活响尾蛇的嘴(他父亲是个古怪的博学者,他集律师、儿童探险读物作家和业余博物学家于一身,曾养着各种毒蛇当宠物,直到被妻子制止)。看着这张照片,我因为一种明显的象征意味而感到有点惊讶,蛇与手杖似乎预示着外祖父对事业的最终选择。

正式写这些信件的那一年,外祖父搬回了费城,被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医学院录取,并正式投身于他的研究。

大约在1969年,在一项测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亨利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的测试官。

“现在,”他说,“我想知道,我刚刚有不妥的言行吗?你知道,在这一刻,一切在我看来都很清楚,但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正是我担忧的东西。我仿佛从梦中醒来。”

亨利常常这样描述他内心的状态:时常感到如梦初醒。有一个心理学术语用以描述这种感觉:半醒状态(hypnopompia)。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hypnos”(睡眠)和“pompe”(送出),这是一种常见的感觉,我们会体验到自己的思想驱散了梦境,将我们拉回现实。在亨利这个个案中,这种感觉从未消失过。

从此之后,亨利的梦境也像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成了科学探究的热门主题。他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睡眠实验室,戴着传感器度过好几个晚上。每当他进入快速眼动睡眠(REMsleep)时,研究者都会摇醒他,然后问他梦到了什么。最终,研究者并未发表他们关于梦的研究,这部分原因是,没有人能判定亨利是否真的在做人们通常概念上的梦,或者说他是否有能力做梦。因为许多科学家认为,梦境是近期事件的记忆碎片拼缀而成的。不过还是有一些记录被保存了下来。其中谈到,他通常会说一些与他清醒时同样谈及的事情,比如与父母一同去佛罗里达旅游、在他家后院里射击或者同爸爸一起钓鱼,诸如此类的童年回忆。偶尔,亨利也会谈论童年时的少年壮志。

“亨利,亨利,亨利?”

“噢!”

“你是在做梦吗?”

“是的。”

“你梦见了什么呢?”

“我和自己有点争论……”

“与什么有关?”

“我本可以……我梦见了宾夕法尼亚。梦见自己成了一名医生,一名脑外科医生。而且我很快,很快就获得了成功。并如此生活下去……成为栋梁之材。”

亨利这个与我外祖父极为相似的志向十分可疑。事实上,这很可能是他把自己想象成了我外祖父的形象。至少从他那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或是他看待事物的角度来看,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电工和女家政所生的视力不佳的孩子,他很难去追求如此独到的目标。在梦境研究的十年后,亨利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向另一位科学家解释说,他最终决定放弃神经外科医生的梦想,因为他的视力太差了。

“因为我知道,在脑外科手术中,”亨利用一只手比画着,好似拿着手术刀,“要是戴着眼镜,这种小动作……”

他的手好似轻微抽了一下,模拟着手术刀割偏了,切得太深了些的动作。

“那个人就死掉了。”亨利说的是他想象中的病人。


【注释】

[1] 1英里等于1609.3米。

[2] 原文Light house在美式英语中意为“轻型客房”,而在英式英语中则是“灯塔”,这里威尔逊是英国人,所以误解了亨利的意思。

[3] 美国公司,后被波托马克电力公司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