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杜威战胜了杜鲁门(第4/6页)

他们你问我答了一阵子,直到有一点明确无误了,即亨利没有发现科金想试探的歧义。因此,她告诉了亨利这一点。她解释道,除了亨利所理解的这层意思——海军陆战队长官喜欢自己的新职位,还可以从字面上,将这个句子理解成,长官喜欢自己的新位置。比如说,长官坐下了,并且喜欢坐在这里的感觉。

H.M.:哦。

科金:好吧,你能看到这两种意思之间的区别吗?

H.M.:它们确实不同。

科金:一者和他的职位有关,另一者和他的坐姿、站姿等有关。

H.M.:他所在的位置。

科金:他身体的位置。是的,你发现了吗?你能理解,根据你阅读方式的不同,同样的词意味着两个不同的意思,两种不同的解释吗?

当然,科金所说非虚,词语具有不定的意义,而且通常可以以不同的方式理解。这在亨利自己的词语上也是如此,一代代科学家关注着这些词语,像对待圣言一样仔细研究它们,将它们用作一种支撑,支撑着那些不同,甚至对立的信念系统。

唐纳德·麦基(Donald MacKay)是一位认知心理学家,以及心理语言学家,他研究亨利的词语最为用心细致。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他作为一名麻省理工的研究生,开始和亨利一起工作,直到他离开麻省理工,进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心理学系工作之前,他都一直在研究亨利。麦基写了十几篇文章来探索亨利的说话方式,并且他声称,在亨利组织连贯、上下文通顺的句子的能力方面,找到了各种稳定的缺陷。麦基的批判对非语言学家而言,可能是难以理解的,他在一篇文章中花了数页篇幅,来记录亨利在“各种连词上犯的主要错误”与其“系词与补语之间连接犯的错误”之间的细微差异,而且整篇文章都提供了很有说服力的证据,表明亨利确实难以有逻辑、合乎语法地表达自己。

比方说,在90年代,麦基的一位研究生洛里·詹姆斯(Lori James)给亨利看了一张图片,内容是一个人在攀岩,同时另外两个人在看。地面上的其中一个人指着攀岩者。詹姆斯让亨利组织一个句子,来描述这个场景,并且在句子中用“掉”(fall)和“腿”(leg)两个词。一般控制组倾向于这样来组织句子。“这个人在告诉他别掉下去,摔了腿。”

H.M.:看到某个人在爬山,他们在讨论他应该带什么装备。

詹姆斯:嗯,那么试着用这两个词来造句。

H.M.:大卫(David)想让他掉下来,想让他看看女士爬法可以不用手爬上去。

詹姆斯:你可以把这两个词都用上吗?

H.M.:嗯,好吧,他背了个包,那两个人也背了。

詹姆斯:嗯,我了解了。但是你还是需要用这两个词来造句。

H.M.:看看他的腿,看看。他怎么用腿攀岩的。

詹姆斯:我知道。但是你在忽略我的问题,不是吗?

H.M.:好吧,两个词都要。

詹姆斯:我明白,但是我只是想让你用这两个词,来说一个句子。

H.M.:好吧,他们必须掉下……呃……攀爬、放松。

詹姆斯:那么,那两个词是什么?

H.M.:掉和腿。

詹姆斯:那么,你能造一个有关这张图片的句子吗?

H.M.:杰伊(Jay)必须去攀爬。

并非所有的研究者都同意麦基的看法,麦基认为亨利在“组织口语方面的错误如此严重,以至于表达出的都是不连贯、无法理解的意思”。虽然大多数和亨利工作的人也注意到,他或多或少都有点语言问题。然而,对于这些问题的来源的看法却不一致。麦基认为,这些问题很可能来源于亨利的脑损伤,然而科金却推测,亨利那“轻微的语言障碍……可能先于手术,而且可能与他所受的低等教育,以及他较低的社会经济背景有关。”

之后在2005年,一群杜克大学(Duke University)的研究员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呈现了一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他们总结道,亨利并没有任何语言问题。三天里,他们对亨利进行了几个小时的访谈,他们并未发现“之前所提到的语言缺陷。反而,H.M.的口语水平非常不错”。他们提到,他们的发现与“关于H.M.语言的其他研究完全相反”,并且,他们着重谈到了麦基的工作,认为他们自己的工作“从生态学上来说,是对H.M.语言技能更有效的分析”,这部分是因为,他们所主导的访谈是在亨利“更加熟悉的家庭环境中”,而不是“陌生的实验室研究”。

他们摘录了几段和亨利的对话来支持他们的论点,其中包括了这样一段对话,他们问亨利是否有什么想告诉他们的。

H.M.:嗯,我知道一件事,在我身上发现的东西将帮助到别人。

研究者:确实,你是个英雄!你之前知道吗?你是个国际英雄。你之前知道你已经出名了吗?

H.M.:不知道。

研究者:是的,你很出名。你确实出名!你开心吗?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很开心?

H.M.:是的,很高兴知道这件事。

研究者:不是每个人都会出名,先生,但你出名了。

麦基以一种在学术界中完全正面攻击的方式,反驳了杜克大学的文章,他认为问题在于文章犯了很多“程序错误”,这些错误包括“统计错误”“不合适的控制组”以及他们所呈现的证据,只是从五六个小时的对话中抽取一些简短谈话片段。“选择的对话都聚焦在一些例子上,这些例子支持着没有重大语言问题的假设,而这本身就有问题,”麦基写道,“因为,科学只能通过寻找反例并加以仔细分析,以一种经验主义的方式发展。”然而,麦基的论文最为尖锐的部分,正是他用杜克大学研究员所做的研究来反对他们,麦基认为,即便是在他们精心挑选的片段里,也包含了亨利重大的词汇问题。比如说,他指出,在与亨利的对话中,亨利所说的“从我身上研究出来的东西可以帮助他人”并不符合语法规则。麦基还指出,不论符不符合语法,亨利这句貌似利他主义的话在十几年里一直反复出现,而且几乎可以出现在任何语境下。麦基认为这个例子可以说明,亨利基本上对所有的问题都做同样的回应,从“你开心吗?”到“你感觉如何?”再到“你觉得自己在哪儿?”再到“你对回忆的哪一方面感到疑惑?”都是如此。

麦基写道,“对许多不同的问题重复着同样的回答,这似乎不正常。”

每个和亨利一同工作过的人都会熟悉他这种习惯用语和口头禅,即他话语的模块。亨利一次一次告诉科学家们,他们从他身上研究出来的东西是如何帮助他人的,那些在佛蒙特州(Vermont)露营的事、那些填字游戏的事、他想成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的理想,亨利给这些事情添入了自己熟悉的辞藻:以某种方式……与自己争论……我猜……随着亨利的年龄越来越老,越来越著名,他开始表现得像是一位摇滚歌星,他定期上台,向粉丝们发专辑,这些粉丝就是研究他的神经科学家们。有时候,甚至是他的粉丝也会开始厌烦那些陈词滥调。科金的一位研究生爱丽丝·克罗宁·戈洛姆(Alice Cronin Golomb)在80年代经常载着亨利往返于坎布里奇和哈特福德,在她的一篇短文中,她回忆到自己的经历,并写道她“或许是唯一一个主动尝试让亨利的记忆停止运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