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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的确不干你的事。”

“如果因为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而对你的决定有所影响,我深表遗憾。”

“情况并非如此。”

“不过,现在你对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了充分了解,我想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你还要不要继续到我这里来,如果你决定不再和我们有什么往来,我完全理解。”他不让我插话,“不管怎样,我想让我不幸的教女休息一下。我已经决定带她离开这里,大约十天。”他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跟我说话,似乎我是他的精神病学同事。“刺激过分会产生负面疗效。”

我感到既痛苦又失望,暗暗诅咒艾莉森不该发那封该死的电报。同时我也决定不露声色。

“这个问题我不必考虑。我想再来。”

他沉思地注视着我,终于点了头。真是个老魔鬼,倒像是应该由他来考虑我是否真诚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建议你到雅典去,和那位听来很迷人的姑娘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吸了一口气,他马上又接着说。“我是一个医生,尼古拉斯。请允许我坦率直言。小伙子不应该过你现在这样的禁欲生活。”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既然如此,那就更有理由去了。”

“可是再下一个周末怎么办呢?”

“走着瞧呗。咱们就谈到这里吧。”他突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好。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误会消除了,我很高兴。”他把双手放在臀部,“现在你想干点体力活吗?”

“不。但你可以带我去看看。”

他领着我转过菜园的一个角落。支撑露台的一堵墙塌了一块,他想把它重新修好。他告诉我该怎么做。干土先得用鹤嘴锄捣碎,再把石头搬回来垒好,抹上泥,最后再浇上水,整堵墙就会完好如初。我一开始干活,他就不见了。平常到了这个时辰风该止了,可此时仍然微风轻拂,显得格外凉爽,但是我很快就干得满头大汗。我猜出了他叫我干体力活的原因:他不让我闲下来,他要找朱莉问清楚我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不让我影响他……或许还要向她表示祝贺,新角色演得这么好。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我停下来抽了支烟。我已经腰酸背疼,于是坐下来靠在一棵松树干上,康奇斯突然出现在露台上。他用一种嘲讽的表情望着我。

“劳动是人类最大的光荣。”

“不是本人的。”

“我引用的是马克思的话。”

我向他举起双手,让他知道鹤嘴锄柄是很粗糙的。

“我引出来的是手上的泡。”

“没关系。”

他居高临下继续盯视着我,似乎对我感到满意,似乎对从吃茶点时起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而感到高兴,就像小丑有时能令哲学家开心一样。我提出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

“我不会相信她的任何故事——有关你的过去的那些故事我应该相信吗?”

我原以为这个问题会惹怒他,可是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人类的真理向来是复杂的。”

我也谨慎地还他一笑:“你在这里正在做的事情和你深恶痛绝的小说有什么不同,我不太清楚。”

“我并不反对小说的原理。在印刷品中,在书本里,它们仅仅是一些原理。”他说,“现在我要告诉你有关人类的一句格言,尼古拉斯:千万不要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别人。”他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他们很无知,连什么叫‘字面意义’都不懂。”

“无论如何,这里不会有那种危险。”

他垂下了眼,然后又直视着我:“我现在应用的是一种很新的精神病治疗技术,是美国最近才研究出来的。他们称之为情境疗法。”

“我想看看你那些医学论文。”

“你倒提醒了我。刚才我找过了。不知搁到哪儿去了。”

真无耻,他显然是有意撒谎,似乎是想继续把我蒙在鼓里。

“真糟糕。”

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我一直在考虑……你的朋友。也许你知道,赫尔墨斯在村里住的房子是我的。他只用底层。我想,你可能会想把她带到弗雷泽斯来玩一玩。她可以住在上层。房子虽简陋,但设备完善,而且很宽敞。”

这一招可真叫我进退维谷。他费尽心机把我诱入圈套,现在又千方百计要让我逃出来……与其说是发善心,不如说是一种巨大的勇气。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已经牢牢控制了我。我一时竟有点想要接受他的建议,不是想让艾莉森从一百英里外跑到这个小岛上来,而是想难为难为他。

“这样我可就不能在这里继续帮助你了。”

“也许你们俩都可以到这里来帮忙。”

“她不会放弃自己的职业。我真的不想跟她再有什么瓜葛。”我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同样应该感谢你。”

“你随时可以重新考虑我的建议。”

他很唐突地把脸转向一旁,似乎这一次我真惹怒了他。我又开始起劲地干起活来,用劳动来抵消不断增长的挫折感。又过了四十分钟,墙又差不多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我把工具搬回农舍后面的工具房,然后绕到别墅前面去。康奇斯坐在柱廊上,一声不响地看一张希腊报纸。

“干完了吗?谢谢你。”

我最后一次试图说服他。

“康奇斯先生,你把这位姑娘的事情全搞错了,简直荒唐可笑。那只是短暂的一段情,现在已经成为历史了。”

“但是她还想再见你。”

“十有八九是出于好奇。你对女人的心理很了解。也可能仅仅是因为现在与她同居的男人有几天不在伦敦。”

“请原谅,我不再干预你的事了。你应该按照自己的感觉去做。这是理所当然的。”

当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把脸转向一边,后悔自己刚才失言。后来我又回过头来看他,音乐室的门敞开着,他从里面向我投来一瞥,坚定有力,但充满父亲般的关怀。

“到雅典去吧,我的朋友。”他把目光移向东方的树林,“她不属于你。”

我几乎不懂意大利语,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脱光衣服,走进浴室,洗咸水淋浴。我用一种奇特的方式理解他的真实含意。她不属于我,仅仅是因为她不属于我,而不是因为她是鬼,或者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或者是戴上面具的其他任何角色。这是对我的最后警告,叫我不要对她存非分之想,但是他不知道,对一个生性喜欢冒险的血性男儿发出警告是无济于事的。

洗完澡,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努力回忆朱莉的脸、她的嘴、她的眼睫毛和摸她的手的感觉;我和她接吻时她的身体紧贴着我,但太短暂,令人沮丧;我还想起前天晚上看见她姐妹的身体的情景。我想象朱莉向我走来,在寝室里,或者在松树林中,黑暗,狂野,心甘情愿让我强奸……我变成了萨梯,但此时我想起了他的下场,意识到那一点古典花招背后又是什么,于是我选择了“清热消肿”,穿上了衣服。我也开始学会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