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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九点半,我来到大门口,驻足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离开小径,穿过树林,走到一个可以观察别墅动静的地方。别墅静悄悄,虽然落日余晖尚存,但它已显得昏暗了。音乐室里点着一盏灯。玛丽亚的农舍里传来木头燃烧时发出的松脂气味。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当我回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我头顶掠过,飞向大海。也许那就是康奇斯,像猫头鹰一样的巫师。

我迅速走向穆察的海滩。森林漆黑,海水朦胧,是一个很闷热的夜晚。我看见了停泊在海上的游艇的红色左舷灯光,距离海岸大约五百码。没有看到其他的灯光,也看不出船上有人的迹象。我快步走过树林的边缘,直奔小教堂。

一个黑影靠在白墙上,那是朱莉在东墙底下等着我。她一看见我来了,马上向我走过来。她上身穿的是阿瑞托萨号船员穿的那种深蓝色短袖汗衫,下着浅色裙子。她的头发用一条绸带掠到背后,像个严肃的乡村女教师。彼此相距一码时,我们同时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逃出来的?”

“没问题。莫里斯知道我在这里。”她莞尔一笑,“他不再监视我们了。我们已经彻底摊牌了。”

“你是说……”

“他知道咱们俩的事,是我告诉他的。在他的剧情中,我可能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不是。”

她依然脸带微笑。我移步向前,她立即投入我的怀抱。可是在接吻过程中,当我想把她抱得更紧时,她却把我推开了一点,并且低下了头。

“朱莉?”

她捧起我的手吻了一下。

“你用心良苦,但是时运不济。星期天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

我是有备而来的,除了这种最庸俗最常见的结果之外,其他任何一种可能性我都想到了。我吻她的头发,头发里发出淡淡的香水味。

“实在太不像话了。”

“我十分渴望你能来。”

“咱们走到那一边去吧。”

我抓住她的手,我们漫步走过小教堂,穿过树林,向西边走去。前一个星期天下午,她们一上船立即和老头子摊牌。起初他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是后来朱恩对他大发脾气,指责他派黑人到教堂里监视我们。她们受够了,她们要求他如实地讲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否则……朱莉望着我,脸上露出一丝窃喜的神色,简直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的态度十分冷静,似乎我们只是告诉他有一个水龙头需要修理。”我摇摇头。“他说,‘好,跟我希望的和预料的完全一致。’还没有等我们缓过气来,他又对我们说,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次排演。说老实话,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那副笑脸,充满了沾沾自喜,仿佛我们是两个刚刚通过了某种预备考试的学生。”

“排演的什么呢?”

“首先,本周末他将向我们解释一切,同时也会向你做解释。从今往后,我们都将在他的指导下通力合作。很快就会有别的人到这里来,他说话时用的是复数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他们将取代我们迄今所扮演的角色,将被玩得团团转,但这一次玩家是我们。”

“来的将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说。他要解释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他也不说。他说他希望到时候你也能在场。”

“你是想另外找个人来替换你的角色?”

“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老是得跟陌生的男人眉来眼去,我早就烦透了,尤其是现在。”

“你把咱们俩的事告诉他了吗?”

她捏了一下我的手:“是的。”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对我明说,他一见到你,就担心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什么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担心偷鸡不着蚀把米。”

“他接受了……”

“他赌咒发誓。”

“你相信他吗?”

她稍有犹豫:“尽量相信他就是了。他还给了我一根胡萝卜[74],让我拿到你的鼻子底下给你看。”

“我握着手的这一根应该不算在内吧。”

她侧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不要求你无偿为他做事……他会付给你报酬。不管他要你做的是什么事,都不会在你的学期结束之前开始。他要求我们三个人在村子里的那幢屋里生活,睡觉,起初要装出从未和莫里斯见过面的样子。”

“你挡不住这诱惑了吗?”

她沉默不语:“另外还有一个小问题。无论谁来了,我们都得在他们面前装扮成夫妻关系。”

“我可装不出来。我没有你那种表演才能。”

“严肃点。”

“我挺严肃,比你想象的还要严肃。”

她转过头,又靠在我的肩上:“说说你的想法。”

“这可全看下一个周末的情况了,那时我们将会知道我们得拿什么去冒险。”

“这只是我们的想法。”

“他一定有过某种暗示吧。”

“他的确说过,我们完全可以认为这件事与精神病治疗有关。接着他又以惯有的建设性态度补充说,其实这是一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事情。他说……是一种尚待发现和命名的科学。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我为什么最后会信任你。”

“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人与人之间的某些感情是不能做假的。”

“在其他情况下他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其实他很和蔼,跟刚开始和我们接触的时候很相像,对我们的勇敢、智慧和其他品质赞不绝口。”

“担心希腊人……”

“我知道。但是我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他还有另一个花招——事情就是如此。”

我望着海上悄无声息的游艇:“你们到哪儿去了呢?”

“去了基西拉岛。昨天回来的。”

我想起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批改永远改不完的作业、上两次预备课、粉笔味、学生的气味……然后学期将结束,有与世隔绝的乡间别墅,还经常跟两个姑娘在一起。

“我拿到了一本《三颗心》。”

“你看得懂吗?”

“足以证实你讲的那一部分。”

她沉默了。

“就在三天前,有人说过要相信自己直觉的话。”

“就在那边……我坐在教室里,甚至对小岛的这一面是否存在都产生了怀疑,如果这不全是梦。”

“在你之前来此任教的那个人还没有给你回音吗?”

“一点音讯也没有。”

她又沉默。

“尼古拉斯,我全照你说的办。”她没让我说话,拉住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咱们现在直接回去跟他谈,严肃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