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教授与诗人论战(第2/3页)

“也跟彼拉多一样,说拉丁语……”伊万伤心地想道。这时他听见了“精神分裂症”这个词,不禁浑身一颤。嗐!这是该死的外国佬昨天在牧首塘说的,怎么今天斯特拉文斯基教授也这样说了。

“他知道这回事!”伊万不安地想。

主事的像是给自己立了规矩,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一概用“好极了”表示同意和欢迎。

“好极了!”斯特拉文斯基说,把病历交给旁边的人,问伊万:“您是诗人?”

“是的,”伊万怏怏地答道,头一回突然对诗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想起自己的诗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皱起眉头,反问斯特拉文斯基:

“您是教授?”

斯特拉文斯基殷勤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您也是这儿的主事人?”伊万又问。

斯特拉文斯基又点了一下头。

“我要跟您谈谈,”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意味深长地说。

“我正为此而来,”斯特拉文斯基答道。

“是这么回事,”伊万开始说,心想现在也该轮到他讲话了,“我被人家当成了疯子,谁也不想听我说!……”

“不,我们会认认真真倾听您的意见,”斯特拉文斯基郑重地抚慰他道,“决不容许把您当成疯子。”

“那就听我说:昨天傍晚我在牧首塘公园碰见一个神秘人物,是外国人又不像外国人,他事先就知道别尔利奥兹会怎么死,而且他还亲眼见过本丢·彼拉多。”

随从们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听着诗人讲。

“见过彼拉多?是耶稣基督时代那个彼拉多吗?”斯特拉文斯基觑起眼睛望着伊万,问道。

“正是他。”

“噢,”斯特拉文斯基道,“而那个别尔利奥兹是被电车轧死的?”

“正是他昨晚在牧首塘被电车轧死了,当时我在场,而且那个神秘公民……”

“您是说本丢·彼拉多的熟人?”斯特拉文斯基问,他显然十分善解人意。

“正是他,”伊万肯定道,一边暗暗琢磨着对方,“正是他事先就说了,安努什卡弄洒了葵花子油……而别尔利奥兹恰恰就在那地方滑倒了!您听说过这种事情吗?”伊万意味深长地问道,希望他的话能产生强烈的效果。

强烈效果没有出现,斯特拉文斯基只提了一个极简单的问题:

“安努什卡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伊万有些扫兴,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这件事安努什卡无关紧要,”伊万不耐烦地说,“鬼知道她是什么人。反正是花园街的一个傻女人。要紧的是他事先就知道,您明白吗,事先就知道葵花子油要洒!您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斯特拉文斯基郑重其事地说,碰了碰诗人的膝盖,“请别激动,往下讲吧。”

“好,往下讲,”伊万道,尽量跟对方的口吻保持一致。根据痛苦的经验,他知道只有镇静才对自己有利。“那个可怕的家伙,他谎称自己是顾问,他有一种特异功能……比如说,你追赶他,就是怎么也追不上。他还带着两个随从,也是好家伙,很特别。一个是瘦高个儿,戴着副打碎的眼镜。还有一只大得吓人的公猫,它会自己乘坐电车。除此之外,”伊万越讲越起劲,越有说服力,没有人打断他,“他还亲自到过本丢·彼拉多官邸的阳台上,这毫无疑问。这都叫怎么回事啊?啊?必须马上逮捕这个人,天晓得他会制造什么样的灾难。”

“所以您全力以赴要抓住这个人。您是这个意思吧?”斯特拉文斯基问。

“他真聪明,”伊万想,“知识分子里面也有非常聪明的人,这一点不能否认!”就答道:

“正是这个意思!怎么能不全力以赴呀,您想想!可是,他们把我强行扣留在这里,用灯光照我的眼睛,硬要我洗澡,盘问我伯父费奥多尔的情况!……我伯父早就过世了!现在我要求您马上放我出去。”

“好吧,好极了,好极了!”斯特拉文斯基答道。“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就是嘛,把一个健康人扣在医院里有什么意思?好的,只要您说一声您一切正常,我马上就给您开出院证。不要您证明,只要您说一声就行。那么,您一切正常吗?”

房间里一片阒寂。早晨照料伊万的那个胖女人用虔敬的目光看了看教授。伊万又想:“他确实聪明。”

他很喜欢教授的提议,但在答复之前,他蹙起额头,思之再三,最后才坚决地说:

“我一切正常。”

“那好极了,”教授松了口气,大声道,“既然如此,我们按照逻辑来推理吧。就拿您昨天的经历来说,”教授转过身来,立即有人把伊万的病历递给他。“为了找到那个向您自称认识本丢·彼拉多的陌生人,昨天您实施了以下行为,”斯特拉文斯基开始扳他那细长的手指头,一会儿看看病历,一会儿看看伊万,“您把一幅圣像挂在胸前。有这事吗?”

“有这事,”伊万愁眉苦脸地承认道。

“您从栅栏上跳下去,摔破了脸。是吧?您手持蜡烛,只穿一件内衣走进餐厅,还在那儿打了人。您被捆起来送到这里。到这里之后,您给民警局打电话,要他们带机关枪来。然后您试图从窗户里跳出去。是吧?请问,您这样做就可能抓住或者说逮捕什么人吗?既然您是正常人,您一定会回答说:绝不可能。您想离开此地吗?悉听尊便。不过我想问一下,您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民警局,”伊万答道,口气已经不太坚决,他在教授目光的逼视下有些慌了。

“从这儿直接去吗?”

“嗯。”

“您不坐车回家?”斯特拉文斯基很快问道。

“我哪有时间!等我慢慢坐车回家,他早就溜掉了!”

“好。您到了民警局,首先对他们讲什么?”

“讲本丢·彼拉多,”伊万答道,觉得眼睛里蒙眬起来。

“嗯,好极了!”已被说服的斯特拉文斯基大声道,随即吩咐那个胡子整洁的人:“费奥多尔·瓦西里耶维奇,请开一张出院证,让公民流浪者进城去。不过他的房间不能占用,床单也不必更换。两小时后公民流浪者还要回来的。”他又对诗人说:“好吧,我不想预祝您成功,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相信您会成功。回头再见!”他站起身来,随从们也动了起来。

“凭什么我还要回来?”伊万担心地问。

好像斯特拉文斯基就等着他这一问,马上坐了回去,说:

“就凭您穿着衬裤走进民警局,告诉他们您见过一个认识本丢·彼拉多的人,您立马又会被送到这儿,住进原来的房间。”

“这跟衬裤有什么关系?”伊万问道,慌张地朝四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