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晦气的造访者(第4/6页)

演员大声说:

“哟!您没摔着吧?”

阿扎泽洛把小吃部主任扶起来,重新端给他一只凳子。主人建议他脱下裤子,在炉火前烘干再穿,他用痛苦的语气谢绝了。他穿着湿衣服,非常不自在,提心吊胆地坐到另一只凳子上。

“我喜欢低座位,”演员又开口道,“坐得低些摔得轻些。对,刚才我们谈到鲟鱼肉,是吧?亲爱的!新鲜,新鲜,新鲜,这应该是所有小吃部主任的座右铭。那么,请您尝尝……”

炉火红光中,长剑在小吃部主任眼前一闪。阿扎泽洛把一块咝咝冒油的烤肉放入金盘子,浇上些柠檬汁,递给他一把二齿金餐叉。

“非常……我……”

“不,不,请尝尝吧!”

小吃部主任出于礼貌,把一小块肉放进嘴里,顿觉肉质非常新鲜,尤其是味道好极了。不料他嚼着鲜嫩喷香的肉块时,差一点被噎住而再次摔倒。从隔壁房间突然飞出来一只黑色大鸟,鸟翅轻轻刮过他的秃顶。大鸟落在座钟旁的壁炉搁架上,原来是只猫头鹰。安德烈·福基奇跟所有小吃部主任一样容易神经紧张,他想:“我的上帝啊!这房子真够戗!”

“来杯葡萄酒好吗?白的还是红的?在白天这个时候您喜欢喝哪国的酒?”

“非常……我从不喝酒……”

“这又何必!要不玩一盘掷骰子吧?也许您爱玩别的?多米诺骨牌?纸牌?”

“我不爱玩,”小吃部主任回答,他已感到疲惫。

“很糟糕,”主人下结论道。“随您的便。男人不喝酒,不打牌,不结交漂亮女人,不喜欢桌边聊天,他身上必定隐藏着某种不好的东西。这种人不是身患重病,就是对周围的人怀恨在心。当然,也有例外。跟我一起宴饮作乐的那些人里面,有时也能碰到卑鄙透顶的家伙!好了,您说吧,您有何贵干?”

“昨天您变了魔术……”

“我?”魔法家诧异道。“哪能呢!这跟我的身份有些不相称!”

“请原谅,”小吃部主任着了慌,“是叫魔法表演……”

“噢,对了,对了!亲爱的!我向您公开一个秘密:我根本不是什么演员,我只是想看看莫斯科的市民大众,这事在剧院里最方便,所以我的随从人员,”他朝黑猫那边点了点头,“就安排了一场表演。我不过坐在旁边望着那些莫斯科人。您别愁眉苦脸,告诉我,您上这儿来跟那场表演有什么关系?”

“您瞧,表演的节目里有一套天花板上落钞票,”小吃部主任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回头望望,“大家都抢到了那些钞票。然后有一位年轻人到我的小吃部来,给了一张十卢布票子,我找回他八卢布五十戈比……后来又来了一位。”

“还是年轻人?”

“不,是上了年纪的。第三位,第四位。我都找了钱。今天清点现金一看,钱都变成了一张张纸片。小吃部亏损了一百零九卢布。”

“哎呀呀!”演员叹道。“难道他们以为那是真钱吗?我不认为他们是故意那样做的。”

小吃部主任哭笑不得,回头望了望,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都是骗子?”魔法家担心地问客人。“难道莫斯科人里面还有骗子?”

小吃部主任答以苦笑,于是毫无疑问了:莫斯科人里面确有骗子。

“真卑鄙!”沃兰德愤怒了。“您是个穷人……您是穷人吗?”

小吃部主任缩起了脑袋,那样子看起来就是穷人。

“您共有多少存款?”

这个问题是用关切的口气提出来的,但这样问毕竟是不礼貌的。小吃部主任不知道说什么好。

“共有二十四万九千卢布分别存在五家储蓄所,”从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发颤的嗓音,“家里地板底下还有两千金卢布。”

小吃部主任好像在凳子上粘住了。

“当然,这是微不足道的数目,”沃兰德宽容大度地对客人说,“这笔钱其实您也用不着了。您什么时候死?”

小吃部主任真的火了。

“这谁知道!也不关谁的事!”他回答。

“怎么不知道呢,”还是那个可恶的嗓音在书房里说,“又不是计算牛顿的二项式!这个人将在九个月后,也就是明年二月死于肝癌,死亡地点是莫斯科大学附属医院四号病房。”

小吃部主任的脸黄了。

“九个月,”沃兰德沉吟道,“二十四万九千……算整数,每月平均两万七千卢布?是少了点,不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够了。还有那些金币呢。”

“金币兑不成现钞了,”那嗓音又插话道,小吃部主任的心都凉了,“安德烈·福基奇死后,他家房子马上被拆掉,金币送交国家银行。”

“我倒劝您别住进医院,”演员继续说,“听着病房里那些不可救药的病人痛苦呻吟,死在那种地方多没意思。您不如拿出两万七千卢布大摆筵席,服点毒药,让醉醺醺的美女和豪爽的朋友们簇拥着您,在弦歌声中心驰神往,岂不是更好吗?”

小吃部主任一动不动坐着,他的样子苍老了许多:眼睛四周出现了黑圈,脸颊皮肉下垂,下颌耷拉下来。

“啊,我们有些想入非非了,”主人道,“言归正传吧。把您的那些纸片拿出来看看。”

小吃部主任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却傻了眼。报纸里好好的包着一沓钞票。

“亲爱的,您的身体确实不大好,”沃兰德耸耸肩膀说。

小吃部主任腼腆地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

“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再……”

“嗯……”演员沉吟道,“那就再来找我吧。欢迎光临!认识您很高兴。”

这时科罗维约夫从书房里跑过来,一把抓住小吃部主任的胳膊使劲摇晃,一定要安德烈·福基奇代他向大伙致意问好。小吃部主任懵懵懂懂向前室走去。

“格拉,送客!”科罗维约夫喊道。

前室里又是那个红发裸女!小吃部主任侧身走到门口,吱吱地说了声“再见!”醉汉似的出了门。他往下走了一段,停下来,坐在楼梯上,掏出那包钱又看了看,钞票还是好好的。

这时,四楼的一家走出来一个拿绿色手提包的女人。她看见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呆呆地望着钱,不禁一笑,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这幢楼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一大早就醉醺醺的。楼梯玻璃又一次被人砸碎了。”她定睛望望小吃部主任,说:“公民,您的钱太多了,分一点给我不好吗?”

“别烦我,看在基督的分上,”小吃部主任吓坏了,忙把钱收起来。女人大笑道:

“见鬼去吧,你这守财奴!我不过开句玩笑。”说罢径自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