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多(第4/9页)

自从他出生起,我已经听他哭过一千次了。我见过他从单车上跌落摔伤,他不小心吞下一个小兵玩具差点窒息。他有过发高烧、肚子疼、腮腺炎、水痘,有过两次直奔急诊,还有一次他腹部神秘地疼痛着,整整一夜娜娜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然而在那一天之前,我从没有尝试过为他做任何可以称得上“父爱”的事情。

我可以确定,那个十五岁的、把自己锁在厕所里的人在守着一个秘密。我放弃了那一顿臭骂。

第二天早上,我得知有人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流浪汉食堂。

我回到家中,等着我妻子出门去买菜。接着我走进马尔切罗的房间,拉起窗帘,打开窗户。他突然惊醒,等他恢复了意识之后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是星期六。”我对他说道,“去刮胡子。你要陪我去墓地探望爷爷奶奶。”

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崩溃了。就在给杰皮诺和阿玛莉亚坟墓上的花瓶换水,再插上两束菊花的时候。

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燃烧弹,火灾,坐在卡利弗内上的逃亡。最后,他忍不住痛哭起来。“你能原谅我吗?爸爸,”他说着,“你能原谅我吗?”我决定帮助他掩盖一切。那是制胜的一步棋。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他停止了和你的往来,埋首于学习。他开始走上正轨,那个夏天我送他去伦敦参加了一个为期两周的夏令营作为奖励。我盼望着他能遇到新的人,一些在八岁的时候不会口袋里揣着刀到处转悠的人,一些不住在那些小巷子里的人,一些不总是用方言咕哝着相同的那么两句话的人。一瞬间的工夫,他变成了我一直希望拥有的那种儿子,而我也变成了我一直希望成为的那种父亲。每一天我都更加爱他。

他进入大学的时候是一个博学的、无拘无束的、热爱帆板运动的年轻人。他没有当冠军的才能,但能和最优秀的人在一起竞争。夏天的时候,他会跟着风的方向走遍欧洲。我想象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可以让他远离所有那些堕落的东西。每一次他起程出发的时候,他母亲都会哭,而我正相反,浑身散发着一种喜悦。我所知道的能够防止那些堕落的东西再次吞噬你的方法只有两种:清理它,或者离开它。我不是那群觉得能够改善世界的爱幻想的穷人中的一员,所以我开始想尽办法维持住第二种,也是最后一种方法。

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他以满分的成绩毕业于商业经济学专业。一个月之后,我亲自送他到了米兰,他已经决定了要再攻读一个经济与环境管理的硕士学位。

我喜欢马尔切罗思考问题的方式,我喜欢他谈及未来的方式。他用清醒的目光望着四周,他明白这个世界的轨道不会再回到原地。为了在经济危机、恐怖主义袭击、环境污染这些不间断循环发生着的事情中幸存下去,唯一的答案便是要在一个行业里变成最好的那一个,找到一份高端的工作,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扎下根来,没有怨言。

在硕士阶段的尾声,他被一家专门设计绿色热能源系统的荷兰公司录用为实习生,公司的客户是来自哈萨克斯坦的新富人阶层,以及所有那些曾经建立了苏联的下等民族。实习结束后他们向他提供了一份月薪三千欧元,外加奖金和补助的报价,适用于整个学徒阶段,并且在阿姆斯特丹总部。正是在那儿他认识了丽贝卡。

她出生在荷兰,爸爸是佛兰芒人,妈妈是刚果人。她比他大两岁,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实验团队的首席工程师,参与研究了首个太阳能热能共生系统,用于生产电能和热能。

他们开始以同事的身份经常往来,直到十个月后他们一起参加了由位于布鲁塞尔的联合国组织的关于气候变化的主题会议,在返回荷兰的前一晚他们上床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继续在工作场所之外见面,直到丽贝卡搬到了马尔切罗的公寓里生活。

“我很热切地想让你们认识她,爸爸,我迫不及待地想圣诞节回去了。”

“你母亲给她做了占星。”我对他说道,并希望他不要生气。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

“你觉得我们没有能力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某个人的名字?那么你当我们是老糊涂?”

“对不起,我没想冒犯你。无论如何,再过两个星期我们就过去了,到时候亲自告诉你们任何你们需要的信息……”

“我可记住了啊。”

“你放心,我们会过去的。”

在互联网上读过一些关于某个人的信息之后就自以为很了解这个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幻觉。当丽贝卡走进我们的家,并用生硬的意大利语宣布她是多么高兴能够认识她的小乖乖的父母亲时,我本应该意识到在我们的家庭里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我低估了这种危险,忽略了她的异族成分这个问题。

一个像是从雕像里走出来的女孩,黑皮肤,年龄比我儿子大,到毕业之时已经周游了世界。这个疯狂世界里的一块碎片碰巧掉落在我们位于卡波迪蒙特的公寓里,碰巧在到处飘散着鸡蛋蜜糕和洛可可蛋糕香味的圣诞节期间。和她相比,我们的生活全部都局限在同一个地方展开。

我们将会有黑皮肤的孙子吗?他们将会说意大利语吗?正是这些巨大的疑问让我妻子和我那天夜里在我们的卧室里小声地讨论着。就这样我把所有那些挤满了我脑海的问题都归结于我和娜娜的偏狭闭塞,最后,我恼怒地关了床头柜上的灯。就这样我当时还没搞懂的是,在我们的家庭里接受了她的存在之后,我儿子将会被推向一个深渊的边缘,将会犯下错误向深渊里看去。

他们的皮肤只是有一些黑,双胞胎,他们长得并不像丽贝卡,至少不完全像。

在被调到公司的米兰分部之后,她为了照顾孩子申请了休假,那并不是她的主意。我儿子一直在施加压力直到她选择了母亲的身份,最后,在从每一个角度研究过这个问题之后,他下决心要让她和孩子有一段适应环境的时间,他觉得这并不是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事情。

二〇〇八年,还不到三十岁,和我以前同事的儿子们相比,马尔切罗挣到的钱要多得多。另一方面,我在乌贼3000的工作也让我攒下了一笔丰厚的积蓄。所有这些钱我拿来做什么呢?我打算为双胞胎建立一个信托基金,这样一来,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将这笔钱用于学业。然而,尽管我非常努力,那种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家庭前景仍然让我觉得太不真实,以至我无法想象它能永远地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