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绝对。”我在空中追寻着记忆里相关的希伯来单词——gimel和zayin,“我们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去记它,因为希伯来单词的形状。”
我们到达美术用品店的时间是5:50。哈米径直走向油画颜料区。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条由彩虹的颜色组成的斑斓的走廊。在他来来回回地挑选自己需要的颜色时,我仔细地看着那些粗大的铝管,阅读标签上的名字。
在走廊的尽头,我们来到了蓝色颜料区。这里,很多纯色度和次色度呈扇形摆放着——从非常深的到极度浅的。有墨水蓝和靛蓝、天蓝和青蓝、海军蓝和婴儿蓝……一些颜色有着诗一般的名字,像午夜蓝、湖蓝和瓷器蓝。这儿还有基于金属颜料的色调:钴蓝、锰蓝和荧光蓝。一些颜色甚至还有国籍,像法国蓝和普鲁士蓝,还有英国蓝。
“快看这个!”我拿给哈米一管颜料,“哥本哈根蓝。”
他选择了孔雀蓝、风信子蓝和蔚蓝,还在颜料管中为我搜寻到另一种色调的颜料:这是一种非常贵的颜色,是用一种稀有的蜗牛做的。还没等我好奇它是不是提比利亚——一种独特的蓝色,常用来给祈祷披肩的边角染色——我也还来不及弄清楚哈米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便向上张望,还冲过道挥手。“这些难道不会让你有种奇异的饥饿感吗?所有这些?”他贪婪地看着我身后的货架,“就像是你想把它们全吞掉。”
“吞掉”,他说这词的时候大张着嘴。有一瞬间,我能直接看到他的喉咙,喉咙里面是黑色的,上腭是红色的。我被他选中的这个可爱的英文单词打动了,“吞掉”——听上去既迷人,又使人诧异。
“喂,”我在我们离开商店时说,“你潜过水吗?浮潜或是带着水肺潜,你潜过吗?”
他傻笑着摇摇头:“没有。”
我炫耀了我在六年前和诺姆一起上课后获得的高级潜水证书,还给他描述了沙姆和沙克斯海湾的珊瑚礁——在西奈沙漠:“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有多棒,真的很不错……”
“沙姆沙伊赫?”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在红海?”
“是的,沙姆沙伊赫,”我扭头说,因为他走在了我后面,“还有宰海卜和努韦巴口岸。”
他掏出自己的好彩香烟,向前迈了一大步,并抽出一根来:“抽吗?”
我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谢啦。”
打火机在他手里“咔咔”地响了好几次才勉强冒出微弱的火,像是随时都要熄灭。“过来点,”他用手围住火苗,“快。”他靠近了些,我们把头都歪了歪,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但是,那火苗并没有变得强壮一点,它只点燃了烟的边缘就灭了。哈米又靠近了一些:“因为风。”
我从自己的这侧护着打火机:“是啊,今天多风。”
我能感到自己绷紧了的脸和严肃的表情。我一度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卷发扫过我的前额,他又轻又暖的呼吸在风里从我的脸颊上划过。我很好奇他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从高我半个头的角度,是不是能从我的太阳穴看到我的脉搏在狂跳。
火苗变红了,随着一声轻响变得更亮。“嗯嗯……”我吸了一口,带着解脱感向后退了一步,“谢谢。”
“很好。”他满意地看了烟圈一眼,接着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径直丢入我们身后的垃圾桶里。
“但是,哈米——”
打火机仍然闪着光,像是在夜间航行的信号灯。“什么?”他问。
“这是你最后一根了。”
“所以,”他迅速又潇洒地用剪刀手从我手里抽出那根香烟,“我们会一起抽它。”他直接吸了两口,第一口吸得很猛,第二口短一些,“Beseder?”
他知道几个希伯来词和短语:Beseder(好的),Balagan(混乱)。他在我们走路时又说起几个:“把那个给我。”“早上好。”“你好吗?”我在他突然开始哼一首很老的广告歌时大笑出声。他哼道:“Ze tov, ze Osem!”
见我没有回应,他重复道:“Beseder?”这让我更加混乱了。我不确定他在问什么。我迟疑地盯了他一会儿,我们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了一起,像是那两根捏着香烟的手指,灰色的烟圈在风中盘旋上升。
“当然。”我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把手拿开,“它是你的。”
“但现在它也是你的了。这儿。”
“那么,就一起吧。”
“嗯,一起。”
我们从二十七街走回百老汇,继续向布鲁克林的地铁站走去。这一部分的百老汇更像是一个批发市场,不那么适合游览。这里的商店都相对平民,卖一些廉价的衣服、球鞋、假发和女士皮包。我们停在一家小面包房门前,买了两杯拿铁和一些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椒盐卷饼。在这之后,那个话题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
“你得试试,”我说,“真的,一旦你有机会。”
他吃惊地大笑:“什么,潜水?”
“听着,”我把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它真的很美妙。”
他挑起眉头:“有些关于我的事情。”他像我一样把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我有三件事不知道怎么去做。”
“只有三件?那还不坏嘛!”
“三件男人应该知道的事情。”
“应该?”
“是的,一个男人该知道怎么开车,但我不会。我从没开过车。”
“Walla?”我表示惊讶。
他咧开嘴笑了,就像我之前说阿拉伯语“walla”或是“achla”时那样。
我竖起自己的拇指,开始计算他的缺点:“你不会开车。”
“我不知道怎么开枪。”
无意之中,我的拇指和食指摆出一个孩子气的手枪造型:“好吧……”
“还有游泳,我不会游泳。”他看到我的脸拉了下来,“我是在希伯伦出生和长大的,”他像是在道歉似的说道,“那儿没海。”
“我知道,但是……”
“然后,我们就搬到拉马拉了,那儿也没海。”
“没错,但是加沙呢?”我发出有些烦人的高声尖叫,“你们在加沙有片海!”
他疲倦地笑笑:“加沙那片海?”他接着列举了IDF从西岸到加沙地带设下的重重关卡:一大堆许可证,还得等上好几个月。“我,从我是个孩子开始,”他说,看上去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只去过海边三次。我只去过三次。”
在几步之后,他意识到我停下了脚步。所有我说过的话,那些兴致高昂的喋喋不休,那些带着兴奋的提问。“哈米,我……”我欲言又止。
“Nu,拜托,”他浅笑着伸出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把你扔到海里去的,我们走吧。”
我们安静地走了一阵。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我们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那空洞的“砰砰”声一次次地敲击在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