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2页)

他停住了哼唱,哈哈大笑:“广播?”

我也笑了笑,焦虑地等待着:“那你是从哪里知道这首歌的?”

“那儿有一帮士兵,”他说,微笑的痕迹从他的唇边消失了,“他们那时会这么做……”停顿了很久,他再次看向我,不知为何带着歉意,“他们逼我们给他们唱歌。”

“唱歌?”

“是的,他们觉得那样很好笑。”

“用希伯来语唱?唱那首歌?”

他的头点了一次,又一次,像是无法控制自己:“我很幸运,能跟我哥哥在一起。他们把我们一起关进了监狱,因为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变糟很多。他被吓坏了——奥马尔,他为我们的父亲担心,父亲那年第一次心脏病发,在医院住了很久。所以,奥马尔一直看着我,确保我不会再惹上什么麻烦。他在德哈赫利亚有很多兄弟,都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会扔石头和燃烧弹,或者焚烧轮胎。所以,只要有一个我们这边的人做了出格的事,士兵就惩罚所有人。一旦有人开始打架、叫喊或者惹麻烦,他们就会把我们都赶到外面,让我们一动不动地站两三个小时。”

他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渐渐模糊。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次,他用双手压住了这个哈欠。当他抬起头时,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看上去几乎是愉快的:

“那儿有一个家伙,一个光头,戴眼镜的士兵,我最害怕他。怕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个讨厌的胖子,胖子总是在出汗。那些龌龊的事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娱乐。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中的哪个人没在唱歌,会立马开始打他。像这样抓住他的衣领,吼他。或者,他们会从后面靠近,使劲撞那个人的背,猛击他脖子的后方,踢他的脚。他们还会大喊:‘要么你张开嘴,要么今天就谁也别吃饭了!整个牢房的人都会因为你而挨饿!’有时,无缘无故地,仅仅是他们来了感觉,他们会说:‘如果不唱歌今天就没烟!或者没有早饭!’”

“你唱了吗?”

“我一开始很坚定——绝对不唱。我怕极了,但就是一个音也不唱。后来,是奥马尔让我开始唱的。他会唱得很起劲,像在享受歌唱,假装自己正高兴。他不在意士兵们的嘲笑,或者他的朋友可能会看到。他会开始唱歌,拽着我和他一起。他一次次地这么做,直到我们最终学会了所有的歌词。你还能怎么做呢?然后,你就只能使劲地唱。尽管那些希伯来歌词都是些脏话,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它们的含义,但是我喜欢那个曲调。四个月之后,你知道,它长在了我身上。那之后,曾经快把我逼疯的一件事,就是那段旋律真的很美。尽管我们被放了出去,回到家,我也会哼给自己听。我常常忽然发现自己边洗澡边唱它,或者边骑车边唱。这曾经快把我逼疯了,我会打开广播或者电视,播放一卷带子,就是想把它赶出我的脑海。”

听到他突然说希伯来语是多么奇怪啊,那么重的阿拉伯口音和错误的发音。“我有一只小绵羊……”他开始唱,我担心地看着他带着一脸嘲讽继续哼着,“一只小绵羊……”他温柔地唱着,试图记起歌词,“……和一只山羊。”对于我以色列的耳朵来说,他唱得是那样笨拙、那样可笑,像周五晚上戏剧小品秀上被演过火了的阿拉伯人,“我不需要七十二个处女……”

听着那原本动人的以色列歌曲在他嘴里被如此粗俗地歪曲,想象还是个少年的他,像一只马戏团里的熊一样惊恐地站在监狱的院子里,为了取悦士兵们而唱着歌。

“每次我感到可爱的……”

那些粗俗的词语,那段旋律……一阵可怕的、惊恐的笑声从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出来,刺痛了我的嘴唇,像是我在和那些以色列典狱官一起笑,正被这表演取悦。

“我把她们带到……”

“停下!”我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停下。”

他微微地笑了,把脸从我手下转开:“坚持一下,稍等片刻。”

“不,不,停下!”我压住那苦涩的笑声,那恐怖的、咯咯响的笑声,不让它变得更响,“我不想听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