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此刻,我听见她正拖着一把塑料椅子,小鸟在鸣叫。“你应该看看我们在院子里做的工作。”她说,听上去很放松,焕然一新,“今年,所有的花都开得太好了。”这正是我们还是孩子时她会做的事:当她想要结束一场争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玩耍时会做的事。我发觉自己几乎被她平和的闲聊所安抚,关于正发芽的水仙花和郁金香,顺着篱笆新栽种的那一排柏树幼苗,还有西番莲的藤蔓延得有多快的那些家常。在我固执地一语不发很久之后,她终于心软了:“我不知道,莉雅特。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才不吃这一套,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她的沉默让我的声音失去了信心,我更进一步,“是什么事影响了你?我不能理解。”

“没有什么事。”她犹豫着说。

“我们一周没说话了,然后你——”

她清了清喉咙:“我只是……”她又变得局促不安,古怪地挪动着椅子,“我只是在想如果妈妈和爸爸知道了……”

我的呼吸停止了:“什么?”我让自己乱撞的心静了一秒或者两秒,“你告诉他们了?”

“我是说如果……”

突然之间,就像那些讲时间穿梭的电影里那样,花瓣在三秒内盛开和凋谢,果实在一眨眼的工夫成熟和腐烂,我感到自己的脸涨红了,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我真不敢相信,你怎么能——”

“等等,听我——”

“你怎么敢?”我愤怒地握紧了电话,压过了她为自己辩护的声音,她在电话的那一端似乎也要发怒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冷静下来!”她喊道,明显地生气了,“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知道了……”

“上帝,你这个笨蛋……”在我长舒了一口气时,一声受了惊的呜咽还在我喉咙里颤抖着,“你吓到我了。”

“你才是笨蛋。”她嘘回来,“我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是迈卡。”

“妈咪!”我听见我的小侄子艾维尔德咯吱咯吱地跑过来,抱怨着什么关于天线宝宝的事。

“马上,甜心,”爱丽丝许诺道,“妈咪马上就打完电话了。”她给了他一个吻,“我们马上就修好它。”

我还处在震惊中,被一波波瞬间没过我的焦虑感,以及我对父母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知道了什么时的过激反应弄得心烦意乱。如果妈妈和爸爸知道了我和哈米的事。

我回忆起几周前乔伊对我的问询。当时,我们正在咖啡馆排队,她带着严肃而有些忧虑的表情说:“我们假设你的父母知道了他。他们会怎么做?”

我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瞬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我不知从哪里想到了一句讽刺的话:“他们会绞死我。”我带着不知所措的平静和像无所谓似的嗤笑耸耸肩,“他们会把我吊在特拉维夫最高的那棵树上。”

在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乔伊脸上的担忧和眼里的紧张让我做出了有些过激的冷漠回应。她带着遗憾和宽容的脸不知为何激怒了我,但也许只是那个问题让我紧张了?我过后又一遍遍地回忆起那个时刻。是因为她提起了妈妈和爸爸吗?不管怎么样,我像是不受控制地想用我仙人掌似的刺消灭她无忧无虑的美式天真。但在看到她蓝色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的时候,我又迅速地补充说:“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开玩笑。”然后,我过分夸张地笑了。

她的回应是一个眨眼、一个有些受伤的表情和一个谅解的微笑,像是在说:我就知道。

当我之后再想起这段对话时,我记起我因为她提到的关于托姆的事而烦心。哈米和我几天前去拜访过他们,乔伊说在我们走了之后,托姆很好奇我到底为什么不能和哈米在一起:是因为他是阿拉伯人,还是因为他不是犹太人?乔伊解释说托姆是真的在试图理解——就像是真有什么事需要理解一样。托姆继续说:“我们假设哈米就只是个美国男人,一个新教徒或者别的什么,莉雅特还是会觉得他不够格吗?”

“但是,你选择的那个场景有点奇怪啊,不是吗?”乔伊边说话边把托盘从一边移到另一边,转过身看着我,“说他们把你吊在树上又不像是说‘我爸妈会杀了我’。”她好奇地瞥了一眼我的眼睛,我尴尬地冲她眨眨眼,她继续说:“那是一种公开的行刑,是一种用以展示的惩罚。我几乎要说那是……”

“源于《圣经》的,是的。”我接过她的话,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句沉重而充满忧虑的咕哝,“那是一种圣经式的惩罚。”

“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亲爱的。只是这样而已。我想确认你是否记住了我们之前所说的,你说过你不会陷得太深。”爱丽丝在电话那头说道。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别担心。”

“好吧,听上去确实不像那样。”

“我告诉过你了,我很好。”

“你没有,你正在失去理智。”

“我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它有一天将不得不结束,但是现在,它……”

“还有这只是一次奇遇。你对自己说:一次奇遇,一座不真实的岛屿……”

“是,一次奇遇,一座不真实的岛屿,随你怎么说。”

“什么叫‘随你怎么说’?它们是你自己的原话,莉雅特,你大概一个月以前说的。你自己说和他的这整个故事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

“哪其中?我说的是它不是——”

“迈卡过来了。”她小声说。

甚至在她让我小点声之前,我就听见了孩子们雀跃的声音:“爹地!爹地!妈妈——爹地回家了!”接着,迈卡和孩子们一起走进院子,迈卡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有一个吻的声音。

“谁的电话?”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莉雅特?”

艾维尔德显然是被他爸爸抱在了怀里,在离电话很近的地方用甜美的声音命令他爸爸:“爹地,现在过来,帮我把这个修好。”

“稍等,迈卡想打个招呼。”爱丽丝说。

“不,爱丽丝,等等,”几乎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就被猛地摇晃了起来,“现在,爹地,拜托,现在!”接着是迈卡低沉、充满阳刚气的声音:“怎么样,莉雅特?纽约好吗?”他的笑声透过了艾维尔德的乞求声,“给自己找到了个不错的犹太男孩了吗?”

我们在冬天渐渐疏远——爱丽丝和我。这不是一下子发生的,但是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们间的电话变得很少,用的都是惯常的借口:要履行的职责,要完成的事项,昂贵的话费,还有时差。当我们难得说上话的时候,我对哈米绝口不提。我在和以色列的女朋友们聊天或者写邮件的时候,也不透露一个字。当有人从以色列来到纽约——有两次:一月份来了一个很亲近的朋友,还有一对夫妻来这里过逾越节。我对他们说:“是的,我在和某人约会——一个非常不错的希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