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4页)

他的额头皱了起来,显得颜色更深:“你的意思是?”

我解释说因为美国和以色列的白天和黑夜是反着的,当我想起我远在家乡的父母,想象妈妈正在哪儿或者爸爸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们总是在睡觉。就像是我在这里一日一日地过着生活,而我的家人和我在以色列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一直在熟睡。也许——我告诉亚龙——没有人会知道我在纽约所经历的一切:我独立地活着,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那种有一部分的我得到了解放的感觉。

“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我话锋一转,笑了,“你知道?”

亚龙笑了:“我正要说呢!你晚上都是跟什么可疑人物混在一起呢?”

店里的女招待,她紫色的马尾,半圆形的眼镜,右边的眉毛上戴了一列银色的环。她端着我们的酒走过来,跟我们说有任何其他的需要就叫她。我没听出任何特别的口音,但亚龙立马就断定她是澳大利亚人。

“你也是澳大利亚人?”她问他。

“不,不,我们都是,”他指着自己和我,用手轻轻地把我们归为一起,“以色列人。”

结果,那个女服务生是从墨尔本来的,跟亚龙的前妻一样。他们相遇时,她在普林斯顿的管理处工作。在举办婚礼两年后的一个周六早上,亚龙醒来后在厨房发现了一封信: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离婚之后,她搬去了旧金山,而亚龙崩溃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复原。他整日像机器人一样工作,回到家,在电视机前睡着。他很注意不在工作日的时候喝酒,也没再开始抽烟,但他所有的周末都是酩酊大醉的。去年的秋天、冬天和春天就这样一片空白地过去了,他像是整整昏迷了九个月。上一个逾越节,他回到了以色列,一个研究精神病学的朋友给了他抗抑郁的处方。

但真正救了他的——他在提起这个名字时大笑,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是亨利埃塔,一只他从导盲犬训练中心领养的小狗。3月的时候,亨利埃塔一岁了,他不得不告别这只可爱的小狗,因为它要被送往盲人那里了。但从它到来的那一秒起,这只闹哄哄的小狗就让他不得不走出门去。每天,最少带着它在城里走两三个小时,在公园里奔跑、玩耍。

忧郁的生活曲被更有节奏的旋律所取代。两个男孩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刚刚进来,他们路过我们的桌子向吧台走去,兴奋地叽叽喳喳的。亚龙说话的时候,我能听见他们在我后面,玻璃杯叮叮当当响,还有哈哈的笑声。这让亚龙十分懊恼。年轻人开始热情地跟着钢琴声合唱。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基本上已经空了,甚至连服务员也都不见了,但钢琴家看起来却再次焕发出勃勃的生命力。一个年轻人站着,把手随意地搭在女孩的肩上,而女孩在有些夸张地歌唱着。

“你呢?”亚龙问,他不知何时把眼镜摘掉了,正用疲惫的、红红的眼睛看着我,蜡烛的光映在他的瞳孔上,“你想要孩子吗?”

我记起9月的时候,在犹太新年的晚餐聚会上,那对双胞胎围着他跳舞,依偎在他身旁。在祈祷的时候,在我们把苹果蘸进蜂蜜里以祝福大家都能有甜蜜的新的一年时,科比冲亚龙眨眨眼,说下一个祈祷是特别献给他的。当祈福鱼在房间里传来传去的时候,科比背诵了《西都尔》里面的章节:“愿我们像鱼一样子孙满堂。”我记得当每个人都看向他时,亚龙的尴尬,他是怎样突然伸手去弄乱了其中一个男孩的头发。

“我确定我会有孩子的。”我回答,伸出手去轻轻晃动烛台。

“是啊,你还有时间。你29岁,是吧?”

“30。”

他说他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不值得的胡闹上。他无法相信自己下个月就要满36了,他觉得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一场失败的生命带妆彩排。他说他不知道玛雅和吉迪怎么能有时间做完那么多事的:事业、房子、孩子、朋友,还有旅行。有的时候,当他回到自己空空荡荡的公寓时,又饿又累,还有一大堆等待着他完成的工作。他会好奇如果屋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的话,他会怎么做。

“好吧,我说太多话了。”他起身,有一点摇晃地走向卫生间,“失陪一下。”

我看着他走远,然后转身再次用指尖触摸蜡烛的底部。这一次,蜡烛灭了,留下一节黑色烛芯的残骸,以及一缕正在慢慢消失的烟圈。在我身后,有人唱起阿巴合唱团的歌。我想着这顿在玛雅和吉迪家的晚餐,我进入那对双胞胎的房间时他们在看卡通片。我想着小兔兔和他的妈妈,还有我跟妈妈打的那通电话,还有她的梦。我再次为她的第六感而惊叹,午夜卷发的强盗——哈米的形象——在她的梦中来到她身边。我想到我祖母预言性的解释,她说我将来的新郎在悄悄地潜入我家。我意识到就像卡通片里小兔兔的妈妈总是能找到他并把他带回家一样:他打扮成一只小鸟,她就变成一片云;当他变成帆船,她就变成风。我妈妈也存在于这个夜晚的所有事物中:安息日蜡烛,黄昏时安息日炖牛肉的味道,甚至亚龙也不知不觉地成为我妈妈对我关爱的载体。耐心的、敏感的、善良的亚龙,送上爱来把我带回妈妈身边,把我带回家,让哈米远离我的世界。

亚龙回来了,他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准备好了吗,Bazi?”

“什么?!”

他把声音抬高,压过周围的喧闹声:“我问你是不是听够爵士了!”


(1) 一个以色列音乐电台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