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生日(第4/5页)

然而,蜥蜴的作为让花儿们烦透了,还有鸟儿的那副德行呢。“这只是说明了,”她们说,“如此不停地到处跑啊飞啊,是多么的败坏品味。出身好的人总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像我们这样。谁也没见过我们什么时候在花径上跳上跳下过,或者是在草地上追着蜻蜓发疯地狂奔。要是我们真想换换空气,就去叫园丁,把我们挪到另一个花坛去。这样就有气派了,也中规中矩。可是鸟啊蜥蜴啊就没有什么安息宁静的意识,说真的鸟连个永久的地址都没有。他们不过四处流浪罢了,像吉普赛人似的,所以就应该拿他们当流浪人看待。”于是花儿们高高地翘起鼻子,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会儿又很高兴地看到小矮人从草地上爬起来,穿过平台往宫里走去。

“就该让他待在屋内,直到他寿终正寝,”她们说,“瞧他那罗锅背和罗圈腿。”说着便吃吃笑起来。

但是这一切小矮人一点都不知道。他可喜欢鸟儿和蜥蜴了,觉得花儿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东西,自然小公主不算在内,但是她给了他那朵美丽的白玫瑰,她爱他,这就大为不同了。他多希望能同她一起回林子中去啊!公主她会让他坐在右边,对着他微笑,他自己也一刻都不会离开她,而是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玩,还要教给她各式各样好玩儿的把戏。因为虽然他以前从来没进过王宫,但他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他能用灯芯草编出小笼子,让蚱蜢在里头唱歌,还能把细长的竹子做成一支笛,吹起来连林中牧神都爱听。他听得懂各种鸟的叫声,能把燕八哥从树梢唤下来,或者把苍鹭从池边叫过来。他看得出每一种动物的印迹,可以凭地上轻轻的一点脚印找到野兔,靠踏过的落叶追踪野猪。风跳的所有舞蹈他都明白,无论是秋天里的红衣狂舞、麦地上掠过的蓝履轻舞、白雪为冠的冬日之舞,还是果园里百花婆娑的春光之舞。他知道斑鸠在什么地方做窝,有一次捕鸟人把小斑鸠的爸爸妈妈捉走了,他便亲手把一窝小鸟养大,为它们在一棵劈去树梢的榆树裂缝中建了个小小的鸟舍。小斑鸠都很乖,习惯了每天早晨从他手上吃东西。她会喜欢这些小鸟的,还有在深深的蕨丛中窜来窜去的兔子,还有羽毛硬硬嘴黑黑的松鸦,还有蜷起来像团刺球一样的刺猬,还有大乌龟,一副大巧若拙的模样慢吞吞地四处爬着,摇着脑袋,轻轻地一下一下啃着嫩叶。是的,的的确确她一定要来森林中同他一起玩。他会把自己的小床铺让给她,会在窗外直守到天亮,不让野牛伤着她,不让饿狼溜近茅屋。天亮时他会轻轻地敲着百叶窗唤醒她,接着他们就一起出去,跳一整天的舞。真的,在森林里一点也不寂寞。有时,一个主教会骑着他的白骡子穿过林子,拿着一本有彩画的书读出声来。有时,那些头戴绿色天鹅绒帽,身穿黄褐色鹿皮短上衣的驯鹰人路过,手臂上站着戴了头罩的猎鹰。收葡萄的季节,有踩葡萄酿酒的工人过来,个个两手两脚浸染得都成紫色的了,头上戴着一圈绿油油的常春藤,手上提着还在滴着葡萄汁的皮酒囊。晚上,烧炭人围坐在很大很大的火盆旁,看着干木头在火中慢慢地烧成黑炭,把板栗放在余烬中烤着,盗贼们从藏身的山洞中出来,同他们一起玩耍作乐。有一次,他还见到很好看的一队人马,顺着那条长长的尘土飞扬的大路蜿蜒而上往托莱多去。僧侣们走在前头,唱着好听的歌,举着鲜艳的旗帜和金的十字架,接着,后面是穿着银盔甲手执火绳枪和长矛的兵士,在兵士当中走着三个赤脚的人,穿着奇怪的黄衣服,衣服上画满了漂亮得不得了的图形,手中举着点着的蜡烛。真的,树林中有好多可以看的东西,要是她玩累了,他会去为她找一处青苔又厚又软的河滩休息,要不就抱着她走,因为他结实得很,虽然他知道自己个子不高。他会给她用野葡萄的红果子串一副项链,差不多会跟她现在衣服上串的白色果子一样漂亮,要是她戴腻了,可以扔掉,他再给她串别的果子。他会给她找来杯子似的栎子壳和含满露珠的银莲花,还有小小的萤火虫,放在她淡金色的头发间,像星星那样一闪一闪的。

可是她在哪儿呢?他问那白玫瑰,白玫瑰不回答他。整个王宫好像都睡着了,就连百叶窗没关上的地方,也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来挡光。他各处转悠着想找个可以进去的地方,终于见到有一道小小的便门开着。他悄悄地走进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恐怕比起森林来,他寻思,要漂亮太多了,四下里金灿灿的东西要多得多,连地上都是用彩色的大石头铺的,一块块拼成了一种方方正正的图案。但小公主不在那里,只有一些好看的白雕像从绿玉底座上朝下望着他,两眼悲伤无光,嘴唇奇怪地笑着。

在大厅尽头挂着一幅绣得很富丽堂皇的黑天鹅绒帷幔,上面像洒粉似的散着一些星星太阳,这花式是国王的最爱,而且绣在了他最喜欢的颜色上。公主是不是藏在那后面?他非得过去看看不可。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帷幔拉开。没有,后面只是另一个房间,虽然比刚才那个,他想,更漂亮。墙壁上挂着一幅有很多人物的针织绿壁毯,是幅狩猎图,那是一些法兰德斯艺术家花了七年多时间完成的作品。房间一度是人称“狂人约翰”的卧室。那个疯国王着迷于狩猎,精神错乱之下常会骑上那些前蹄扬起的高头大马,扳倒大猎犬正在围攻的牡鹿,吹响他行猎的号角,拔剑刺向那扬蹄飞奔皮毛浅色的梅花鹿。现在这间屋成了会议室,中央的桌子上摆着大臣们的文件夹,上面印着西班牙的金郁金香,还有哈布斯堡王朝的纹章和徽号。

小矮人惊诧地朝四下里望着,有点怕了,不敢再往前走。那些人骑马飞奔过一片片长长的林间空地,没发出一点声音,这奇怪的静寂让他觉得他们似乎就像那些他从烧炭人那边听来的恐怖鬼魂——会捉小孩的怪物,只在夜间出来打猎,如果碰到一个人,就把他变成一头母鹿来追杀。但他想起了可爱的公主,又勇敢起来了。他想找到她一个人待在哪儿,跟她说自己也爱她。说不定她就在再往前的那间屋里。

他跑过柔软的摩尔地毯,开了那个房间的门。没有!她也不在这儿。屋里空得很。那是间谒见室,用来接见外国使臣的,如果国王同意单独见他们的话,只是后来这样的接见不常有了。许多年前这同一间房,英国的公使曾经在此安排他们的女王同皇帝长子的婚事,那时的女王还是属于欧洲天主教的君主之一。屋里张挂的帷帐是镀了金的西班牙科尔多瓦皮革,黑白相间的天花板上垂下一个沉甸甸的镀金枝形吊灯,层层叠叠的点得下三百支蜡烛。有一块大金布做成的华盖,上面是用细粒珍珠绣的狮子和卡斯提尔塔楼,华盖下立着的正是国王的宝座,用一块华丽的黑天鹅绒罩着,罩上星星点点地缀着银色郁金香,配上精致的银和珍珠的流苏。宝座往下第二级放着公主的跪凳,垫子是银线布的,再往下,华盖之外,摆着给罗马教皇的使节坐的椅子。只有教皇的使节有权在任何公开的典礼上当着国王的面坐着,他那缠绕着深红色帽缨的主教帽就放在面前的一张紫色小凳上。正对宝座的墙上,挂了一幅真人大小的查理五世猎装像,身边是一只大獒犬,而一幅腓力二世接受荷兰各省拜谒的画像则占据了另一面墙的中心位置。两个窗户之间是个黑檀橱子,镶嵌着一块块象牙板,上面雕刻着德国画家霍尔拜因《死亡之舞》画作中的人物——有人说,那是大师亲手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