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爵亚瑟·萨维尔的罪行(第3/9页)

“嗬,我真失望,”温德米尔夫人说,“明天没东西告诉西比尔了。现在还有谁会管什么远亲不远亲的,这都过时多少年了。可我想她最好身上还是带块黑丝绸,教堂就是这样的,你知道。现在,大家进餐吧。他们肯定什么都吃光了,但我们可以找到些热汤喝。我的法国厨子弗兰索瓦过去有一段时间汤做得可好了,可现在让政治搞得魂不守舍的,我再也拿不准他了。我真希望他国家的那位布朗热将军不要再对英国说三道四了。公爵夫人,你一定累了?”

“一点也不累,亲爱的格列蒂丝,”公爵夫人答道,摇摇摆摆地向门口走去,“今晚过得愉快极了,那位鸡眼师,我是说手相师,太有意思了。华萝拉,我的玳瑁扇放哪儿了?喔,谢谢您,托马斯爵士,多谢了。还有我的纱巾呢,华萝拉?喔,谢谢您,托马斯爵士,好人,没说的。”这位可敬的活宝终于下得楼来,半道上没把她的香水瓶儿摔落超过两次。

亚瑟·萨维尔勋爵则一直站在壁炉旁,还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大难临头之感让他觉得恶心。就是他姐姐挽着普利戴尔勋爵的手从他身边翩然而过时,他也只哀哀地朝她笑了笑,他姐姐穿着粉红色的锦缎戴着珠链,很好看。连温德米尔夫人叫他跟自己走,他也几乎没听到。想起西比尔·莫顿,一想到他俩的事或者会碰到什么不测风云,他眼睛就让泪花模糊了。

看他那副样子,人们会说这是复仇女神尼米西斯偷了智慧女神帕拉斯的盾,让他看了蛇发女妖戈尔工的头。他似乎变成了石头,满脸愁容像大理石。年轻人出身富贵人家,生活优渥,无忧无虑,整天开开心心的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是平生第一次意识到命运那不可测的险恶,什么又是冥冥中的劫数。

这一切简直太邪门,太邪恶了!是不是他手上写着什么,那些字符他自己看不懂,另一个人却能破解,写着什么罪孽可怕的秘密,什么罪行血红的印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难道我们真的和棋子没有两样,任由一个看不见的力摆弄?和陶胎没有两样,人家爱怎么捏就怎么捏,荣辱全由别人说了算?他的理智不肯就范,可又觉得有个什么悲剧正悬在自己头上,他是突然间被叫来肩负一个不堪忍受的重担。演员就真幸运,可以自己选演悲剧,或者演喜剧,可以挑要么受苦,要么作乐,要么笑要么哭。但人世间就是另一回事了。男男女女大都被迫要演一个自己不配的角色。我们的配角盖登思代恩为我们演主角哈姆雷特,而我们的哈姆雷特们却得像《亨利四世》中的哈尔王子那样插科打诨。世界是个戏台,可戏班子的人没选好。

突然间普杰斯先生走进房来。看到亚瑟勋爵他吓了一跳,粗糙的胖脸变得青里透黄。两人对望着,一时无语。

“公爵夫人忘了一只手套在这儿,亚瑟勋爵,要我来替她取,”普杰斯先生终于开口了,“啊,看到在沙发上了!晚安。”

“普杰斯先生,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实话实说地回答我。”

“再找个时间吧,亚瑟勋爵,公爵夫人正急着呢,我得赶紧走。”

“你不能走。公爵夫人不急的。”

“不能让夫人们等啊,亚瑟勋爵,”普杰斯先生说道,幽幽地微笑着,“女人家容易动气的。”

亚瑟勋爵噘起他那宛如精雕而成的双唇,露出一副恼怒的不屑神情。可怜的公爵夫人此刻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只见他跨过房间走到普杰斯先生这边,伸出手来。

“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他说,“告诉我实话。我必须知道。我不是小孩。”

普杰斯先生的眼睛在金边眼镜后眨巴着,不安地两只脚换着站,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闪闪的表链。

“您怎么会想到我在您手相中看到了什么没跟您说,亚瑟勋爵?”

“我知道你看到东西了,告诉我是什么。我付你钱。我给你张一百镑的支票。”

绿眼睛闪了一会儿,又黯淡下来了。

“金币吗?”普杰斯先生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

“当然了。我明天给你送过去。你的俱乐部是哪家?”

“我没有俱乐部。是说目前一时还没有。我的地址是——但我还是给您名片吧。”普杰斯先生说着从马甲袋里掏出一张厚纸片,深深鞠了一躬,呈过来,亚瑟勋爵一看,读了出来:

萨第穆斯·R.普杰斯先生

专业手相师

西月街103a号

“我营业时间是十点到四点,”普杰斯先生机械地低声说,“全家看相有优惠。”

“快点。”亚瑟勋爵嚷道,脸色煞白,手伸着。

普杰斯先生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把厚重的门帘拉上。

“要花点时间,亚瑟勋爵,您还是坐下吧。”

“快点好不好,先生。”亚瑟勋爵又叫了一声,脚在光亮的地板上生气地跺着。

普杰斯先生微笑着,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面放大镜,用手帕小心地擦了擦。

“准备就绪。”他说。

II

十分钟后,亚瑟·萨维尔勋爵脸吓得煞白,眼神悲痛欲绝,冲出本廷克,从大大的条纹遮雨篷底下站着的一班身着皮衣的男仆中硬挤过去,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天冷得不得了,广场四周的煤气灯在刺骨的夜风中摇曳闪烁,可他的手却热得发烫,额头火烧火燎的。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简直像个醉汉。一个警察觉得奇怪,盯着他走过去,有个乞丐从门洞里蹭出来本想讨点什么,可是吓了一跳,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凄惨的人。他在一盏街灯前停了一下,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心里想着看到了上面沾的血迹,不禁嘴唇颤抖,微弱地叫了一声。

谋杀!手相师看到的是,谋杀!这幽幽寒夜似乎都知道了。冷风凛冽,在他耳畔呼号着这个声音,长街萧瑟,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这个暗影。谋杀,在栋栋楼房顶上朝着他狞笑。

他先是来到了海德公园,似乎迷上了那里阴沉沉的树林。他软嗒嗒地倚在栏杆上,把头靠在湿湿的金属杆上冰着,听着树林间瑟瑟簌簌的静寂。“谋杀!谋杀!”他不断念叨着,好像念着念着这个词听起来就不会那么恐怖了。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浑身颤栗,可几乎又希望回音之神能听到,把沉睡的城市从梦中唤醒。他感到一股疯狂的欲望,想随便叫住哪个路人,将一切和盘托出。

接着他漫无目的地穿过牛津街,走进旁边邋遢的窄巷中。两个女人,浓妆艳抹的,见他走过去冲着他挤眉弄眼。从一处暗黑的院子里传出打骂声,紧接着是凄厉的尖叫声,他看到蜷缩在一道潮湿的门前台阶上,有几个因贫穷衰老而佝偻扭曲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怜悯涌上心头:这些罪孽与苦难的孩子是否命定无翻身之日,正如自己那样?他们,是否也像自己,不过是一出惊天大恐怖剧中的小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