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3/35页)

讲了这些之后,我要毫无顾忌地跟你说说我在爱丽舍谈到的我所感到的心中萌发的恋情,以及我去年冬天所享受到的幸福。那时候,我同我所喜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心里如蜜一般的甜,其他什么都不奢求了。如果这种美好时光永远地持续下去,我就别无他求了。我是心满意足,并不假装快活。我始终在关心着他,并把这种关心弄得像是闹着玩似的;我感到我只是想笑,从未想过要哭。

说真的,表妹,我有时候觉得他对我的玩笑并不讨厌。这个狡猾的家伙即使生气了,也不真的生气;他故意气不消,好让我多哄他一会儿。于是,我便趁机用好话哄他,其实是在嘲讽他,大家争相耍小孩子脾气。有一天,你不在的时候,他同你丈夫对弈,我则在同一间大厅里与芳松玩三毛球,她玩得很认真,我却在边玩边观察我们的哲学家。从他那故意抑制的兴奋劲儿以及走棋的干脆快捷来看,他一定是占了优势。桌子很小,棋盘比桌子还大。我瞅准时机,装作并非有意,反手击球,把棋盘打翻,正要将军的棋被我搅和掉了。你一辈子都未见过他发的那个火呀!他简直气炸了肺,我伸过脸去,让他选择是扇我一耳光还是吻我一下,他理都不理,扭过脸去。我连忙向他道歉,他还是不理我。即使我给他下跪,我想他也不会理我的。最后,我又跟他捣了一次乱,这才使他忘了我第一次的恶作剧,我俩因此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关系亲密了。

如果换一种方法,我肯定是无法收场,难以下台。有一次,我发现玩笑开过了头,弄假成真了。那是有一天的晚上,他在为我俩的二重唱伴奏,唱的是雷奥[3]的那首朴实动听的《好友瓦多之死》。我在漫不经心地唱;可我却唱得很认真,我的一只手是放在羽管键琴上的,在唱到最悲怆的地方时,我很激动,这时候,他在我手上吻了一下,我心里感到甜丝丝的。我不太懂爱之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朋友之间,即使是在我俩这么亲密的朋友之间,也绝没有奉献过或接受过这样的吻的。喏!亲爱的表妹,当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时刻之后,独自回忆当时的情景,浮想联翩时,他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呀?我么,我当时就唱不下去了,说是要跳舞,便邀请哲学家共舞起来。我们几乎是在露天地里吃的晚饭;我们一直玩到深夜;我浑身乏力,累得不行,一觉睡到大天亮。

因此,我完全有理由不必忸忸怩怩,也不用改变态度,因为需要改变态度举止的时刻已经不远,无须提前做出改变。矜持自重、故作清高的时候还为时尚早,趁自己现在刚年方二十,我要尽快地享受自己的权利,因为,女人一过三十,再疯疯癫癫的就要被人耻笑了。你那位吹毛求疵的朋友竟然说我再过六个月就不能再用手指头拌沙拉了[4]。等着瞧吧!为了回击他对我的挖苦,我说六年后我要给他用手拌一份沙拉,还得让他吃下肚去。好了,我们还是谈正题吧。

一个人如果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话,那他至少应该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毫无疑问,我会祈求上苍赐我一颗更加平静的心,但是,我能否在生命的最后一息向我们的最高审判者献上像去年冬天那样的无过无邪的一生呢?说实在的,在这个唯一可能让我犯下罪孽的男人身边,我没有做过任何可以自责的事情。可是,我亲爱的,自从他走了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不在时,我已习惯于想他,所以白日里,每时每刻我都在思念他;我觉得我脑海中他的形象比他本人对我更加的危险。他远离我时,我心里想念着他,他在身边时,我就说笑疯癫:让他回来好了,我不再怕他了。

他远在他乡,我本已愁绪难消,现在又增添了一种思念,担忧。如果你把这一切都认为是爱情的缘故,那你可就错了;我的忧愁中有着友情的成分。自从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发现你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我每时每刻都担心你会一下子病倒。我这倒不是瞎操心,而是真的有点害怕。我很清楚,梦并不一定是事实,但我却总在担心,梦醒之后,事情会果然发生的。直到我看见你身体复原,面色又呈现红晕之后,我才不再做那种噩梦,才睡上了安稳觉。无论我这种急迫的心情中是否夹杂着我所未能觉察到的私心杂念,反正我敢肯定的是,如果他能突然归来,傻乎乎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是心甘情愿的。你难看的气色消失了,我那无谓的担忧也终于随之化作乌有了。见到你身体康泰,食欲大增,我比看见你在说笑还要高兴;你在饭桌上大发议论,说我不该杞人忧天,我真的是打心眼儿里感到开心,不过,话说回来,我的担忧早已全都没有了。最可喜的是,他回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对他的归来都感到欣喜宽慰。他的归来不仅不让我感到害怕,反而让我心里踏实了。见到了他,我立刻就不再为你担心,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了。表妹,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也永远是你的朋友,我敢向你保证,只要我有了你,我就永远是你的知己……啊,上帝!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事让自己又担忧又揪心呀!可我怎么会弄不清是什么原因呢?啊!亲爱的表妹,难道非要有这么一天,我们两人有一个会先死去吗?遭到这么残酷命运的人真是不幸呀!活着的那一位也就不会有心思再继续活下去了,倒不如先另一位而死的好!

你能告诉我,我为何如此这般地无病呻吟吗?让这些疑神疑鬼的胡思乱想见鬼去吧!我们别谈死不死的了,来谈谈婚姻大事吧,这个话题谈起来让人开心。这个问题你丈夫早就考虑到了,如果他不跟我谈起的话,我也许永远也不会想到的。自从他同我谈了之后,我有时候也在思考这一问题,但总是抱着一种不屑的态度。算了吧!考虑多了,年轻寡妇会变成老太婆的。如果我再嫁人,有了孩子的话,我就会以为自己像是前夫的孩子的奶奶了。我知道,你这完全是出于好心,才不把你女友的名声不当一回事的,才把自己的这份热心劲儿看做是自己的一种小小的善行义举的。那好!我就告诉你吧,你出于好心而提出的让我再嫁的种种理由,是经不起我的稍加驳斥的。

我们就认真地来谈一谈吧。我之所以反对这桩婚事,并不是羞于违背自己立下的永不再嫁的誓言,也不是害怕再次履行妻子的职责会遭人不耻,更不是二人贫富悬殊,说实在的,富有的一方把自己的财产给予另一方,应该是一种很体面的事情。我还不至于如此庸俗,以此为反对的理由。至于我曾一再地跟你说的什么性格独立呀,反感婚姻的枷锁呀什么的,我就不再重复了,我只坚持唯一的一条理由,这条理由极其神圣,世界上谁也不会像你那样尊重它的。表妹,你要能把这条理由驳倒,我就愿赌服输。对这些感情上的纠葛,你是那么的担惊受怕,可我心里却是非常坦然地在面对。我缅怀我丈夫时,我不会觉得脸红,我甚至想要让他来为我的清清白白作证,他在世时,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为什么在他死了之后该做的就不敢做了呢?啊,朱丽,如果我践踏了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神圣誓言,如果我敢于向另一个男人许诺我对自己已故的丈夫许过无数次的山盟海誓,如果我的心卑鄙无耻地分给两个男人,偷偷地把本应倾注于对他的怀念的那份感情倾注于另一个男人,并因此而对另一个男人履行了义务,伤害了自己的亡夫,我的心还能那么坦然吗?我那亲爱的夫君的音容笑貌让我回想起来就会惶恐、惊惧,这种回忆就会不断地跑来扰乱我的幸福愉快,对他的那种本是慰藉的怀念,就会成为我的巨大痛苦。你曾发誓,若是守寡,绝不再嫁,怎么现在却又大胆地劝我再嫁呢?怎么你跟我说的那一大套,到了你的身上就不适用了呢?你是不是想说他与她感情甚笃呀?这就更不像话了。要是他得知他的亲密好友夺去了自己的权利,使他的妻子不忠失节,他会多么的气愤呀!总之,我现在的确是不再欠我亡夫什么了,但我又怎能违背我要永远爱他的神圣保证呢?如果他预料到我有一天会让他的独生女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们搅和在一起,他当初还会娶我吗?